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
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
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
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
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辛棄疾在詞下有小注: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為賦?!边@是說,此詞乃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辛棄疾從湖北轉運副使調任湖南時,他的舊交王正之來接替他的職務(古人稱接替自己職務的人為“同官”),并為他置酒送行,他在鄂州官署內為賦別而作。
詞中以春意闌珊襯托激切哀怨之情,寫出了自己理想不能實現又無可奈何的心境。他珍重自己的美質,警告那些得勢的小人,預言他們的失敗下場,并對國勢的衰微表現出深沉的痛苦。
這首詞景色氛圍中的意緒暗含傾向,有象征,但又不是很切實的,只能從總體意向所在看形象的意義。詞的上片全是寫春,春是直接形象,但從詞人對春是這樣惜,這樣留,這樣怨,肯定又并不僅僅是春,但春象征著什么?是國家,希望,美的理想?都有關系,又不是正好單一相對。
詞中的春被人化了,它一次次經風歷雨,被摧殘得已經十分不堪,消損了,瘦弱了,殘破了,它在這里已不能再繼續存在下去,只好離開這個風吹雨打的環境。現實環境不能容納春天久駐, “匆匆春又歸去”。風雨侵凌春天,但作者卻是另一種態度。他特別珍惜春天,對它的現在與未來都關心過甚,以至從久遠的未來著想,怕花開以后春天會老去,寧愿春花遲開,就象一個特別愛護自己女兒的媽媽,很不愿意女兒早長到結婚的年齡一樣。因為花開正聯著花謝時, “惜春常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正是寫出了這種復雜心理狀態。
“花開”是春歸的前奏,而“落紅”則是春歸的足跡,看到這種景象,作者留春久住,他特別相告: “我聽人說,遠處的道路上都長滿了芳草,阻塞得無歸路可走了,你還是留在這里吧!”可是春天聽不到詩人的召喚,它還是走了,必然要迷失在天涯芳草路上。眼前只有畫檐下的蛛網上粘著飛舞的柳絮,這就是人間所能留下的春痕了!這里寫的自然環境中心緒,正是社會現實關系中作者失意感的投影。這一點,當時的宋孝宗也看出來了,曾因此中的“詞意殊怨”,而“頗不悅”。 (羅大經: 《鶴林玉露》)
詞的下片是言事,但用的是曲筆,典故中包含時事。說時事,怨情激昂,并流露了嚴重的憂慮感。作者壯志難酬,則以漢武帝時的陳阿嬌自比,以漢唐兩代的寵妃趙飛燕、楊玉環,比喻那些正得勢的權臣,不僅蔑視他們,并預言了投降妥協者的下場,不外乎是成為眾人腳下被踐踏的塵土。
詞的最后又回到春天的景色上來,但這時春天走得更凈了,剩下的是心懷“閑愁最苦”的人,特別是身倚危欄望遠,夕陽欲落,煙柳凄迷,使人斷腸。南宋國家的風雨飄搖的命運,存在于歷史變化中,也以情態出現在作者所見的一切景色中。
這首詞抒寫情懷,深微處已窮及心理的最底層,輕柔處如絮絮耳語,激烈處則頭發上指,筆勢變化,飛舞跌宕,詞林少見。梁啟超評此詞說: “回腸蕩氣,至于此極;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藝蘅館詞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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