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道
斷墻著雨蝸成字, 老屋無僧燕作家。
剩欲出門追語笑, 卻嫌歸鬢逐塵沙。
風翻蛛網開三面, 雷動蜂窠趁兩衙。
屢失南鄰春事約, 只今容有未開花。
〔剩欲〕更欲。〔網開三面〕這里用商湯祝網的典故。《呂氏春秋》:“湯見置四面網者,湯拔其三面,置其一面,祝曰:‘昔蛛蝥作網,令人學之,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兩衙〕眾蜂簇擁蜂王,如朝拜侍衛,人稱蜂衙。〔南鄰〕鄰人寇十一,也是陳師道的學生,叫寇國寶。〔容有〕也許有,應當有。
這首詩作于元符三年(1100)春天,作者家居徐州。自紹圣元年(1094)被罷職,到這時已經七個年頭了。詩人家境日漸窘困,但仍以讀書作詩自遣。這首詩就描寫了作者清苦貧困的生活處境,也流露出世路艱辛的感慨。
首聯專寫詩人簡陋的居室。斷垣殘壁上,風吹雨打之后,蝸牛隨意爬行,留下了歪歪斜斜的痕跡,好象寫下的難以辨認的篆字。破爛的老屋沒有人居住,反而成了燕子的樂土。詩人清貧的生活躍然紙上。
“剩欲出門追語笑,卻嫌歸鬢逐塵沙。”詩人也想擺脫目前的困境,再設法外出尋找養家糊口的職務,但是,以往的教訓歷歷在目:青年時期,因王安石以經義之學取士,作者便不去應試。二十八歲時,執政大臣章惇讓作者往見,意欲薦舉,也被作者拒絕。后來做個州學教授,卻被人彈劾去職。每次挫折都是因為自己不能隨波逐流。作者現在雖然處于貧困之中,仍然保持自己的節操。一個“嫌”字,就寫出了作者清高自守的思想感情。
頸聯兩句寄寓深遠。風翻蛛網之際,網開三面,陷入蛛網的昆蟲就能逃個生路。雷動蜂窠之時,滿巢的蜂兒仍然有秩序地排列在一起,就象排衙升堂一樣。作者筆下的蛛網、蜂窠,既是自然景物的描寫,也暗寓著當時的政治背景。元符三年一月,宋徽宗趙佶即位,大赦天下。元祐黨錮,也有了緩解的希望。作者當初是被視為蘇軾余黨而解職回家的,他期望因徽宗登基帶來的“春風”吹斷纏繞他的那張株連的“網”。“雷動”一句,含蓄地說出自己想在新的政治局面下重新出來任職的愿望。這種愿望看上去與前兩句的自恃清高似乎矛盾,卻正是作者復雜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既不愿追語歡笑,保持知識分子的清高的秉性,卻又不能不為生計而謀求微職。作者一生所作所為都是建立在這種兩面性上。就在這一年的七月,作者復職后寫詩曰:“老作諸侯客,貧為一飽謀。折腰真耐辱,捧檄敢輕投?”(《元符三年七月蒙恩復除棣學喜而成詩》進一步說明了這一點。大約正是這種復雜而又矛盾的心理糾纏著作者,使作者很想向自己的鄰里和學生一吐為快。因此,詩歌的最后兩句含蓄地試探:多次失約,未能過訪,不知現在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在藝術上,這首詩既和作者的一貫風格相吻合,體現一個“真”字,“其境皆真境,其情皆真情”(盧文弨《后山詩注跋》,見《抱經堂文集》卷十三),卻又與他詩的那種“樸拙”之風不盡相同。這首詩寫得含蓄蘊藉,典雅深沉,既使是結尾一句貌似平淡的語句,也頗有“弦外之音”,的確是算得上“運思幽僻”了(紀昀《四庫全書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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