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維
太乙近天都, 連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 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 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 隔水問樵夫。
終南山在陜西長安縣南五十里,又稱秦嶺,綿延八百余里,為渭水與漢水的分水嶺。唐時,很多人曾經隱居在山中,他們各自抱有不同的目的:有的是作為出去尋官做的“終南捷徑”,也有的是世情淡薄,在紛繁復雜的統治階級內部斗爭敗下陣來,到這里來尋找思想及生活上的解脫。開元末至天寶初,王維就在他的終南別業里過著一種亦官亦隱的生活,這首詩可能就作在這一時期內。
題目是“終南山”,要在這短短四十個字內寫出一個莽莽蒼蒼的終南山來是頗為不易的。如宋人蘇軾寫廬山:“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這算是跳出了廬山來寫廬山。從大處落筆固然很有氣魄,但是還要寫到細微之處,才能更加生動傳神。要畫龍,還得點睛,才能使終南山給人以深刻的印象,這首詩正是這樣寫的。
詩從終南山的主峰寫起,“太乙”就是終南山,一說是終南山的主峰。“近天都”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近天都”是極言終南山之高,“天都”,就是天帝居住的地方,近天都,猶言高與天連。一種認為“天都”就是指唐朝的首都長安。我們認為第一種說法更確切些。因為第一句是極言終南山之高,而“連山到海隅”是極言終南山之大。海隅,海邊、海角。終南山并不到海,這里說山峰相連直到海邊,和第一句說終南山高達天邊一樣,都是極盡夸張的手法。這簡簡單單的兩句以粗獷的畫筆,在我們眼底先勾勒出一幅終南山的全景來。
接著四句,作者還是在高和大上面做文章。三、四句具體描寫其高,五、六句具體描寫其大。“白云回望合”,是說人站在高峰之上,回過頭來望望,但見白云繚繞,四野彌合,人好象就在云霧之中。遠看時的青青的煙霧,現在進入山來,都看不見了。“靄”,是指云氣。有時候遠看山腰里有一縷青帶縈繞著,這就是青靄,走近以后,人在云氣之中,又忽然好象是在霧氣之中,所以看不見青色了。沒有親身的體驗,是寫不出這樣描寫得細致入微的詩句來的。“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是說終南山一峰之隔便屬于不同的分野,同一時間內,各山谷間的陰晴也有不同。古人將天上的星宿(二十八宿)和地上的州國對應起來,分成若干區域,叫“分野”。地上的每一區域,都劃定在天空的某一分野之內。“分野中峰變”是“連山到海隅”的具體化。有了上一句“連山到海隅”,我們就可以理解“分野中峰變”;反之,有了這一句“分野中峰變”,更豐富了我們對“連山到海隅”的想象。而有的山谷晴,有的山谷陰,這不僅也極言山之大,而且也是山區所特有的自然現象。讀到這里,我們對終南山的形象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原來是這樣一座高大雄偉、莽莽蒼蒼的山岳! 并且引起了我們的向往:要是到這山里去一趟,親自領略一下山中的風光,該是多么好啊!最后兩句就好象是作者體會到讀者的這種心理而寫的:“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游賞的人完全為這秀麗的景色迷住了,以至于流連忘返,錯過宿時,想要找個落腳的地方,那只有問一下山林間的樵夫了! 這便從側面襯托出這座山的秀麗、迷人。妙又妙在問樵夫時還“隔水”,之所以“隔水”,那是因為無橋可通,可是求宿的心又十分迫切,只能“隔水”而問了。我們從中又可以體會到:整個山區都是奇峰迂轉,幽澗縈回,山明水秀。而“欲投人處宿”則表現了整個山區的幽靜的氣氛。“人處”,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在山中很難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有的只是鳥語花香。所以,這兩句在上面六句的基礎上,把終南山的形象寫得更活潑、動人。
在王維的筆下,生活中是沒有矛盾和斗爭的,人物景物如此地和諧統一,這是作者主觀感情在詩中起作用的緣故,很顯然,這與安史之亂前后的真實的社會生活是有很大距離的。但作為文學作品,我們今天還可以從中得到一種藝術的享受。他的詩,善于運用自然而又準確的、富有特征性的語言,塑造出完美鮮明的形象,往往著墨不多,而意境高遠,把晉宋以來描寫自然景物的詩歌,向前推進了一步。難怪蘇軾評價說:“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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