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王磐·過嵇侍中廟》原文賞析
十載家艱恨未消,又持手版事昏朝。已知定亂功難就,猶幸臨危節可要。忠血數斑沾藻火,英名千古迫云霄。一杯欲酹祠前土,野鶴昂藏未易招。
此詩可能為王磐晚期所作,平實中有寄托。
嵇侍中廟在蕩陰(河南湯陰)西南浣衣里,祀主嵇紹,也就是文天祥《正氣歌》所謂“為嵇侍中血”者。
紹字延祖,是魏中散大夫嵇康的獨生子。嵇康一生主要是在司馬氏集團與曹氏集團的激烈斗爭中度過的,他因為跟魏宗室聯姻的關系,自明帝以后大權落在司馬氏手里,就一直受到猜忌,遂隱居山陽(河南焦作市附近),與阮籍、山濤、王戎等名士作竹林之游,被稱為“竹林七賢”。他倡言“越名教而任自然”(《嵇康集·養生論》),抱定堅決不同司馬氏合作的態度,結果被誣陷為“欲助母丘儉”叛亂,在景元三年(262)給殺掉了。嵇康被殺的時候,嵇紹才剛剛十歲。他由母親教養成人,后經山濤的推舉,于晉武帝時征為秘書丞,累遷汝陰太守、尚書左仆射,有政聲,深受裴頠等人的器重。永興元年(304)八王之亂,東海王司馬越等帶著惠帝出兵攻打成都王司馬穎,兵敗于蕩陰,“百官及侍衛莫不散潰,惟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兵交御輦,飛箭雨集”,“血濺御服”,最后獻出了他的生命。待到事態平息,左右欲洗帝衣,惠帝說道: “此嵇侍中血,勿去!” ( 《晉書》卷八十九《嵇紹傳》)
王磐詩即根據這些史實點染而成,寫出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嵇紹,因而具有自己的特點。
在王磐的心目中,嵇紹只能在“家恨”與“世亂”面前被動接受命運的安排,但他卻是一個能夠于緊要關頭主動把握命運的英雄。詩起筆敘中帶論,準確地揭示了嵇紹懷著巨痛被迫做官的隱衷。然而更糟糕的還是政治的黑暗和官場的腐敗,使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惟不可能為定亂安邦有所建樹,而且總有一天局勢將不可收治,將強迫人們作出最后的選擇。那么自己的選擇是什么呢?“猶幸臨危節可要”。他勇敢地選擇了人最可寶貴的東西: 氣節。要節,即立節,語本《荀子·禮論》“孰知夫出死要節之所以養生也”,“要”,讀平聲。“猶幸”描摹心態轉換。“可” 陳述理性判斷,有此一筆,嵇紹的精神境界遂得到定格。也就是說,正因為有如此足夠的精神準備,故能處亂若定,臨危見節。據《晉書·嵇紹傳》記載,當其奔赴蕩陰救駕之際,秦準曾經提醒他: “今日向難,卿有佳馬否?”他正色道: “若使皇輿失守,臣節有在,駿馬何為!” 可見他早已抱定死節的決心,要用 “忠血” 贏得 “千古” 的“英名”。古代以水藻、火焰形圖案作為服飾 (《書·益稷》),詩謂“藻火”者,指的是惠帝的衣服。詩至尾聯方一筆關合住。據說嵇紹跟他父親一樣,儀表、風度均十分出眾,剛到洛陽,在稠人之中竟被目為“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由敬其忠節而仰其風儀,敷寫外形,使嵇紹的形象顯得豐滿,又把詩人的仰慕之情寄寓其中,可謂收得神完氣足。
大凡詠史之作,要在能出能入,不泥不泛,有新意,主風神。這首詩的可貴之處也就在這里。作者并沒有把古人簡單化,用道德標簽貼在史料上就算完事,相反,是在不得不作出的人生抉擇中洞幽燭微,融入自己的體驗。王磐本出身農家,在金、宋、元的爭戰中度過青少年時期,二十六歲時曾經考上金朝的進士,不久金亡,只好于元中統元年 (1260) 出任益都等路宣撫副使,盡管后來官至翰林直學士,同修國史,但時代所賜予的滋味卻是苦澀的。時代選擇著人,人卻不能選擇時代,有啥法!他于是確立了亂世立節的人生態度。節,就是氣節,既要有所當為,又要有所不為。李璮一直器重他,可是一旦發現李璮準備以濟南為依托發動叛亂,他便立即向元世祖舉報,這正是他所當為的地方。權傾朝野的阿合馬慕其文名,“致重幣求文”,卻遭到了他的拒絕,這便是他以為所不當為的地方。王磐就是這樣的一位“古直”之士(《元史》卷一百六十《王磐傳》)。持這樣的態度來直面人生,他當然會感到寂寞乃至某種痛苦,因而引嵇紹以為異代相知,也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了。因此,在這首詩里,他不但能夠嫻熟地駕馭史料,做到句句有來歷,而且還能夠跳出史料的拘牽,做到推己及人,挖掘出嵇紹獨特的心態,那就是由 “恨” 而“事”,因“事”而“難”,由 “難”到“幸”的發展過程,使我們覺得這才是一個真實可信的嵇紹。
其實,祭起古代的亡靈只不過是為著現實的需要。嵇紹的心態實際上乃是王磐心態的投影。看起來,王磐真是生活得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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