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張問陶·蘆溝》原文賞析
蘆溝南望盡塵埃,木脫霜寒大漠開。天海詩情驢背得,關山秋色雨中來。茫茫閱世無成事,碌碌因人是廢才。往日英雄呼不起,放歌空吊古金臺。
有清一代詩人中,以題詠 “蘆溝”入詩者,并非張問陶一人。稍先于作者的便有嘉定詩人王鳴盛 “臥虹終古枕桑乾,泱漭渾河走急湍” (《蘆溝橋》) 的詩句。然這一首 《蘆溝》,于意境、于氣象、于胸臆直抒中,卻能別創一番格局。
此詩寫于乾隆四十九年秋作者過蘆溝橋時所作。蘆溝橋,在北京廣安門西三十六里,跨永定河上,舊時為出入北京的交通要道之一。詩人自川鄂腹地迤邐北上,漫漫長旅,終至此番行程的最后目的地——都城北京,我們可以想見眼前這樣一幅圖畫: 秋風細雨,蘆溝橋頭,一位英氣勃發的少年,征塵滿衣,勒馬吟鞭,把欄桿拍遍,一曲豪唱——“蘆溝南望盡塵埃,木脫霜寒大漠開……”首聯破題,即寫詩人于蘆溝橋頭回首南來路: 風煙滾滾,塵埃彌天,仿佛猶聞一路急馳而來的馬蹄踏踏聲。緊接第二句中,雖未明寫眺望方向,但從詩中描寫可坐實是背南之瞻: 寥廓霜天,天盡處似能望見渾莽闊遠的無際沙漠; 蕭蕭木落,已然是西風緊、黃葉地的暮秋時節。“木脫”指樹葉脫落,語出謝莊《月賦》: “木葉微脫。” “大漠”即沙漠,蘆溝北部即接近沙漠地區。首聯兩句,寫詩人立馬橋頭,馳目所見,一南一北,天地景色似已半收眼底。
頷聯“天海詩情”兩句,著筆酣暢有致,是首聯意境的延續與擴展。“天海詩情”與“驢背”形成對比,相映成趣,略帶戲謔兼有解嘲意味。此句語出孫光憲《北夢瑣言》:唐鄭綮以詩名,其位官宰相時有人問以近來有無新篇,他便答說:“詩思在灞橋風雪驢子背上。”詩人化用此典,既自言來自天海之間廣闊世界,同時也意在闡明遼天闊海的噴涌詩情與閉居斗室、面壁苦吟絕無緣分,讀萬卷書更當行萬里路。“關山秋色”一句,已無論南北東西望。句中所言“關山”既可作為神州關塞山川泛稱,亦可指實:“關”即北京附近綿延而來的長城關隘。“山”指北京的象征燕山山脈。“秋色”二字上承第二句,是首聯“木脫霜寒”進一步的明確注腳。而首聯起句尚“塵埃”彌“望”,此處已是“秋色雨中”,可見詩人于空間描寫之外還寫了時間的延續。頷聯兩句兼及“驢”與“秋雨”,又暗關詩人孤騎遠游,與陸游名句“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劍門道中遇微雨》)況比,或能看出作者在此另番的新意。
如果說詩的前半首道出一種指點江山、精騖八極的少年奮揚意氣,那么至頷聯兩句則為之一抑:“茫茫閱世無成事,碌碌因人是廢才。”浩渺茫然的人間世態仿佛歷經閱盡,至今依舊一無成事,碌碌庸常而只緣他人方能出人頭地,不過廢才而已。“閱世”,即經歷世事。“碌碌”,平凡貌。“因人”“成事”,指靠別人力量成事。語出《史記·平原君列傳》:“毛遂召十九人曰:公等碌碌,所謂因人成事者也。”此兩句悲天憫人,語帶譏意,寫得蒼涼老辣,不似出于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之口,或給人以“為賦新詩”的感覺,實際上這是詩人那種欲憑借自己才華建立功名的迫切愿望隱晦曲折的表露。
尾聯兩句是詩人英雄無覓、負才何去感慨的進一步流露。燕趙自古多雄杰,歷史在這個古老舞臺上,幕起幕落,曾上演過多少驚天地泣鬼神的壯劇。于今憑吊竟為何人,悲歌任與誰聽?荒草青冢,英雄長呼不起;塵鎖階闌,昔日金臺空在!金臺:燕京八景之一,相傳戰國燕昭王筑此臺,上置千金,以延天下士,故名。詩人以一介布衣書生之軀,征塵滿衣,輾轉南來,正是希冀在此地舒展雄圖,一酬少年壯志。而今空有金臺,那平生壯志當緣何實現呢?我們于作者吊古傷今中似可看到后來者敢問天下興亡事的豪情,亦可窺見詩人負才初來、前途未卜的那種不安與困惑。末句中一“空”字即已將此復雜心情寫足矣。
全詩四聯八句,以少年老成的筆力一氣呵成。“蘆溝”只作為一個借題,前四句信馬由韁,放開寫溝河煙塵、大漠寒霜、天海情詩、關山秋色。運筆縱橫捭闔,氣象不凡,于豪情畢現中又可見到詩人漫漫長路已至終旅的某種釋然與不吐不快的心情。至于五、六、七、八四句,則一跌而以沉郁感慨入詩,稍抑前半首的激昂之色。以閱望中景色聯想到閱茫茫世情,由一己遭際而推及千古人事,過渡十分自然,托出了幾分無奈,幾分感慨,為全詩平添一種成熟感。尾聯終句,以一曲豪唱總收全詩,那二十歲少年的勃發英氣與種種慨然之情似都盡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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