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鄭燮·竹石》原文賞析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這是一首題畫詩,是板橋詠竹的名篇之一。板橋畫竹,不但神理俱足,畫出竹的各種自然風采,而且常通過題詩賦予竹以人的剛毅的風骨和高尚的節操,從而表達自己的抱負和志向。因此,他常把竹比做君子: “竹稱為君”,“唯有竹為君子伴”,“大君子,離不得”,“滿堂君子之人” (《鄭板橋集·補遺》)等等。這種比擬,在我國是源遠流長的。最早賦予竹以人的品格,把它引入社會倫理美學范疇的恐怕是《禮記·禮器》: “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 (王利華《竹與中國文化》)其后,魏晉有所謂“竹林七賢”,王子猷(微之)乃至聲稱: “何可一日無此君!”(《世說新語·任誕》)宋代以來的“四君子 (梅蘭竹菊)”,“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 (蘇軾詩),“歲寒三友(松竹梅)”,以至口語中的“玉可碎不可改其白,竹可焚不可毀其節”等等說法,都以竹的虛心、性直、根固、有節、清拔凌云、頂風傲雪、隨處而安、四時不改柯易葉等獨特之處,喻人美好的思想品德。于是,歷代不少詩畫家,敬竹崇竹,畫竹頌竹,寓情于竹,引竹自況,蔚然成風。板橋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注】板橋曾在多幅竹石圖上題有此詩,文字略有差異,如“破巖”,又作“亂巖”、“亂崖”、“破崖”; “萬擊”,又作 “萬折”; “堅勁”,又作 “堅凈”; “東西南北風”,又作 “顛狂四面風”、“東南西北風”等,落款內容和時間也各別,詳見《鄭板橋全集》該詩“編者注”。1986年國內幾家報紙曾就此載文展開爭論。現在看來,均出自板橋手筆。可見板橋常應邀作畫題詩贈人,但求寄意,不拘字句,反復修改,不墨守成規的創作風格。)
明乎此,再來欣賞這首題畫詩,就容易理解它的旨趣了。畫三兩竿青山翠竹,扎根破巖之中,然后題上這首詩。“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用擬人法形容竹子的扎根于散亂、破碎的巖石之中,不怕土薄石堅,基礎不牢,卻像鋒牙利齒一般,一旦“咬定”就決“不放松”。“原”字有推其根原之意。正因為此竹“立根原在破巖中”,以“青山”為“家”,才生長得更為“堅勁”挺拔。這既“咬”而又“定”且從此就“不放松”,可見其扎根之深且穩。這就生動地刻畫出了竹子堅勁、頑強的性格。這第二句既為第一句作了解釋,又為下二句張本。第二聯“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還”字有仍然之意,又有反而之意。意思是說,任你四方八面的狂風暴雨,一年四季的霜打雪凍,千般磨折,萬般打擊,它反而更蒼勁挺拔,泰然自若,堅韌不移,頑強不屈。這就進一步描繪了竹子無視環境壓力的豪放氣概。聯想到詩人一生之中兩任縣令,求做“賢令”而不可得,因災年賑濟百姓而終致罷官的坎坷經歷,以及寧可重返揚州賣畫為生,潔身自好,而決不屈服于貪官污吏的壓力,決不為五斗米折腰而同流合污的品格,我們就不難理解,板橋在詩里完全是借詠竹以自況,即通過對勁竹的熱情贊美和歌頌,明白地表現了自己處于惡境而不隨風倒的剛勁的風骨和高尚的節操以及頑強奮斗的精神。
詩全用寄托手法,意在言外,即借畫寄意,繪景抒情。詩人“使筆如畫”,遣詞用字,盡在為竹摹形繪狀,但與其說是寫竹,不如說是寫人。繪竹,在于配合畫面,以真實感人的空間物象構成意境,所謂“無我之境”,而把詩人自己的主觀感情融化于實景之中,所謂“融情于景”,然后通過景象自身引起讀者的聯想,從而借畫意引出寄托之意來。值得注意的是,詩人為使自己的情志能突出地通過竹子的形象表現出來,不是機械地自然主義地攝取畫面上的景物,而是有選擇地對竹子進行“摹狀”。此詩沒有寫竹竿如何,竹葉又怎樣,而是只抓住巖竹的扎根之深,不怕狂風吹拂一點大做文章,加之用語通俗而有個性,粗獷而又質樸,形象鮮明而又寓意深刻,故能巧妙地寄托自己的情懷。這樣的題畫詩,緣于畫面而又高于畫面,不是“獨守尺寸”的文字說明,而是畫面景物的創造性的發揮,故能產生意在言外,耐人尋味的藝術魅力,很能代表板橋題畫詩的藝術風格。
板橋如此善于借畫竹詠竹以寫人,是與他平時愛竹種竹以自娛分不開的。他的這種生活情趣,在同題為《竹石》的另一題畫中曾有明白的記敘:“十笏茅齋,一方天井,修竹數竿,石筍數尺,其地無多,其費亦無多也。而風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非唯我愛竹石,即竹石亦愛我也。”于此可見,板橋與竹,竹與板橋,心相通也,情相連也,故能寫出如此富于思想感情的“竹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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