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屈大均·秣陵》原文賞析
牛首開天闕,龍岡抱地宮。六朝春草里,萬井落花中。訪舊烏衣少,聽歌玉樹空。如何亡國恨,盡在大江東!
秣陵,今南京市,秦時稱秣陵,明曰南京,稱秣陵系以古地名代今地名。南京為六朝古都,明朝建國初期以及南明小朝廷,亦均以南京為都。詩人北游,寓居南京,有感于六朝走馬燈般地滅亡,遂通過懷古,以抒寫對南明亡國的慨嘆。
首聯運用“工對”之“地名對”起,既點出懷古之地,又寫出南京形勝:“牛首開天闕,龍岡抱地宮。”“牛首”,又名牛頭山,在南京市南,上有雙峰對峙有如皇宮前兩旁之闕樓。“龍岡”,指鐘山。《六朝事跡》謂諸葛亮議論南京之地形時曾說:“鐘阜龍蟠,石頭虎踞,真帝王之宅。”十個字對偶工穩精整,而景象又雄奇壯闊。一“開”一“抱”兩個動詞,用得也十分形象有力,極見煉字之功。兩句詩把南京為帝王之都的山形地勢,突兀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從而為下面進入懷古預先作了有力的鋪墊。
“六朝春草里,萬井落花中。”頷聯兩句運用當句對比手法,把往昔“六朝”、“萬井”同今日“春草”、“落花”加以對照,從而用往昔之繁華,來突出今日之荒涼殘敗,以見人世滄桑巨變,語極沉郁。“六朝”,謂孫吳、東晉、宋、齊、梁、陳。“萬井”,形容六朝時南京人口稠密眾多。“春草”、“落花”,形容現在城市之衰敗殘破,好像現在整個南京到處都是雜草叢生,野花飄零。過去作為六朝古都的南京不勝繁華,而今日卻殘破不全,一種“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姜夔《揚州慢》)的黍離之悲便油然而生。詩人寫這種內心悲痛的感受,卻又顯得毫不粘滯,似乎是隨意地把古之歷史、當時城市人口情況,同現在的春草、落花并列在一起,而讓對比鮮明的形象,自己來透露朝代興廢的瞬息萬變。
“六朝”、“萬井”又有雙重意義,暗中亦指南明,南明小朝廷亦建都南京。順治二年(1645),清兵攻陷南京。南京經清兵的擄掠燒殺后,已是滿目瘡痍,一派凋敝景象。十幾年后,詩人到此,斷垣殘壁猶在,不禁悲慨萬分,因而借用懷古之情以喻傷今之意。所以,這兩句詩言雖少而意卻多。
“訪舊烏衣少,聽歌玉樹空。”頸聯兩句推進一步,由寫景物轉入寫人事。“烏衣”即烏衣巷。東晉時之王導、謝安以及宋、齊、梁、陳不少名門大族,均居于此。“玉樹”,指陳后主制作的《玉樹后庭花》曲。《隋書·五行志》:“禎明初,后主作新歌,辭甚哀怨,令后宮美人習而歌之,其辭曰:‘玉樹后庭花,花開不復久。’”此曲被后人視為亡國之音。烏衣巷是六朝繁華之象征,《玉樹后庭花》曲是六朝亡國之象征。這里,烏衣用以代指南明時朝中之顯貴,玉樹則用以暗指南明福王朱由崧荒淫誤國的丑行。福王朱由崧在清兵大軍壓境的情況下,不思進取,縱情聲色,選優排戲,完全置國家社稷于不顧,最后落得國破身亡,“臨去秋波淚數行”(孔尚任《桃花扇·余韻》)的下場。兩句詩均有話外暗示之音:拜訪舊時之顯貴,現在人已無多;而過去笙歌迭唱的舞榭歌臺,現已人去樓空,微微透露了南明小朝廷之覆亡。這一聯中,詩人以“少”和“空”來概括“訪舊”和“聽歌”的結果,可見現在人事已非,用得十分準確貼切。尤其是“空”字,更顯現出一種空虛渺茫之感。
古之六朝,今之南明,均遭到社稷傾覆、江山易主的懲罰,這使詩人不能不對這種歷史悲劇疾首蹙額,悵恨不已,故詩人在尾聯里,不由得仰天長嘯,發出似乎不可理解的慨嘆:“如何亡國恨,盡在大江東!”“如何”即為何。“盡”字表示有亡國恨者不僅僅是六朝,也包含了南明。這兩句既反映了詩人內心深沉的悲痛,也表現了作者對明王朝的眷戀之情。
歷朝歷代都不乏詠秣陵之作,但大都以歷史的旁觀者身份進行創作。有的是總結教訓,指出險不足恃,如劉禹錫《金陵懷古》詩:“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有的是嘆息世事如夢,如韋莊《臺城》詩: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此詩則不然。作為明室遺民,屈大均直接目睹和經歷了改朝換代的歷史變遷。這種天翻地覆的變化,對一位有愛國思想的詩人來說,是不堪忍受的。因此,詩人不是把自己作為歷史的旁觀者,而是以歷史變遷中的受屈辱者的身份,寫個人切膚之痛,故情真意切,感人良深。
此詩以寫南京為帝王之都始,而以哀嘆一個朝代接一個朝代的帝王覆亡終。其寫法上最大的特點,是把寫景、懷古和抒情融為一體,而于懷古之中又暗藏傷今之緒,亦懷古亦傷今。無論是寫景、敘事、抒情,均寓有深層的意蘊,卻又渾然無跡,藏而不露,使詩增添了無限的情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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