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趙執信·曉過靈石》原文賞析
曉色熹微嶺上橫,望中云物轉凄清。林收宿霧初通日,山挾回風盡入城。客路遠隨殘月沒,鄉心半向早寒生。驚鴉滿眼蒼煙里,愁絕戍樓橫吹聲。
這首詩是作者游經靈石時寫的。從詩的第三聯“客路”、“鄉心”看,這次出游離家很遠,歷時很久,產生了濃郁的鄉愁。結聯“愁絕”二字,點明全篇主旨。
這一天啟行特早,在曉色微明的時候就出城,登上一座高山。所謂“曉色”,是天光、云色、山嵐、晨霧的總和。這時山頭籠罩在云霧之中僅能看清山腰山麓,山頂似乎被截去了一般。“曉色熹微嶺上橫”,一個“橫”字,形象逼真地寫出了山頭積霧的景象。人到山頭四望,但見萬物均淹沒在云霧之中,此之謂“云物”。由于時間絕早,山上既無其他行人,連鳥類也沒有完全蘇醒,望中迷蒙寂寞,因此詩人說:“望中云物轉凄清。”“轉”字說明,此山景色本來清幽可愛,只是由于淡云曉霧給抹上了一派灰色,才令人望之轉生凄清之感。這一、二句“橫”字、“轉”字,均見錘煉功夫。
第二聯寫時間推移,山間景色變化。過了一會兒,宿霧漸收。初日從林間照射過來,萬物輪廓漸漸清楚。此時,詩人心頭不應再感“凄清”;但初秋季節,高山晨風凄厲。風在山間回旋,剛剛由晨曦帶來的溫暖,又被這回旋的秋風吹涼了。詩情通過景色,透出一片悲涼,回蕩縈繞,彌漫全詩。
這里的“回風”,雖然是寫山間回蕩的秋風,也使人產生一種聯想。屈原《九章·悲回風》說:“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聯系“回風”二字這種特定的涵蘊,“山挾回風”一句,似又不僅限于山間悲風,而含有“冤結內傷”的意蘊。
以上兩聯,淡墨濃愁,景中見意。第三聯改變筆法,由景中含情變為觸景生情。晨曦雖上,殘月仍未西沉,依然斜掛在西方遙遠的天邊;詩人旅行的路(客路),也正向西方延伸。殘月慢慢西沉,漸歸迷蒙;客路不斷延伸,愈益隱約。殘月望不到沒落之處,客路望不到盡頭。這“客路遠隨殘月沒”一句,把月的遙遠,路的延伸,心的惆悵三者融合在一起,情景相生,搖曳不盡。下句“鄉心半向早寒生”,也是極富涵蘊的好語言。秋天的早晨,又在高山之上,本來就寒冷,這是自然界的寒凄。思鄉之心,內感凄清,寒自心生,這是心理上的寒意。詩人把兩者糅合于一句之中,“鄉心”由早寒而起,“早寒”因“鄉心”而厲,兩者相互滲透,深得煉句、煉意之勝。
三轉四結,是近體絕句習用的章法。詩人卻并不采用這種結構,尾聯仍緊緊圍繞景色展開。這種當轉不轉之處,是趙執信避熟就生,因拙見奇的獨創,也是他詩風“劖刻”的體現。“驚鴉滿眼蒼煙里,愁絕戍樓橫吹聲。”此際蒼煙滿眼,烏鴉避旅人而驚飛; 供守望用的崗樓中,笛聲忽起。此情此景,令人愁絕。“蒼煙” 的顏色是濃的,烏鴉的羽毛是黑的; 滿眼蒼煙,驚鴉飛起,自然使人產生蒼莽之意,“無枝可依” 的聯想,景中便隱然有人。“戍樓”上住的自然是征人。征人吹笛,更使人聯想到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和“笛里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等等詩句,油然而生身世、壯懷、家國、鄉思種種感慨。詩雖然點明 “鄉心”,結聯之意,“愁絕”不限于鄉愁。詩到這里,擴大了詩境,使“愁絕”之“愁” 的內涵更加復雜,更為豐富,更覺深沉。
這首詩最大的特點是句句寫景,卻又句句含情。“曉色熹微,望中云物”,是景物因晨霧敷色而令人生凄清之感; “林收宿霧”“山挾回風”,是景物因古人舊章含搖落郁結之情; “客路”“鄉心”,是觀此殘月之凄迷而感前路之迢遞,因早寒之凜冽生鄉愁之綿邈; “驚鴉”“橫吹”,則是情景融會,渾然一體之境。八句四聯,或以烘托,或藉聯想,或情隨景生,或情景交會,而始終不肯正面、直接抒情,使讀之者但感全詩情濃如酒而觸摸不到,把握不著。
其次要說到意境。這首詩意境深幽,極具感發力量。八句詩句句敷彩賦聲,構成一種“凄清幽悄”的意境。“曉色”是灰色的; “云物”是迷蒙的; 初日雖明而“回風”凄厲; 再加上“蒼煙”之濃,“驚鴉”之黑,“橫吹”之凄怨蒼涼。四面八方聚合,形成意境,烘托出蒼蒼莽莽的情懷,這是詩中第一等功夫。不了解趙執信心頭的郁結,筆底的波瀾,就只能感受到人皆有之的“鄉愁”,領會不到詩人獨具的無限復雜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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