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鄭珍·候漲退》原文賞析
朝看水縮寸,暮看水縮寸。不知高幾丈,何日見漲盡! 篙槳了無策,趁風即稍進。或數里而舍,或數里而信。游子難緩程,長年怨徒飯。青天白日中,寂寂一船頓。憎聽子規啼,厭看下舟迅。岸樹盡相熟,枝葉無一紊。入篷坐未定,又出驗水印。明知不能纜,卻怪舫師鈍。舫師益氣塞,指水但增恨。舊時至武陵,視家真覺近。茲難如上天,坐令行李困。人事非所料,于此悟時運。
此詩作于道光十八年(1838)詩人由京返鄉途中。詩人這次京師之行,原為會試前往,無奈時運不濟,到京即遭病厄,故而未能與試。詩人的心境可以想知。這首詩抒發了詩人行次武陵,為潮所困,不得速歸時焦灼煩躁的心緒,寄寓了詩人對自己坎坷人生不幸遭際的深沉感喟。
首、次二句,著兩“看”字,詩人焦灼急切的心情已經畢現,一個焦急不安的詩人形象亦頓現紙上。讀者仿佛看到,詩人從艙篷中走出,帶著期待的目光,走近船舷,望著浩渺的潮水,從早到晚,總是這般神情,似乎一直在尋覓著什么。
三、四兩句,卻寫出了幾多失望。詩人一次次地察看水位,希冀頃刻水落,以便起船,卻又一次次地發現,水勢洶涌,波濤滾滾,總不見有落潮的跡象。詩人該是何等的失望,何等的遺憾!潮水滔滔,其深幾丈,何日漲盡?這是詩人急欲探得的謎底。
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竟是如此微不足道。面對大潮,舟船卻也沒有些許辦法。借助風力,得進稍進,數里即停,又數里即止,篙槳又怎能奈何得漲潮?
煩躁的氣氛此時已然籠罩了船上每一個角落。游子亟待還家,片刻的耽誤足以令其不快,更何況為潮久困,如此延誤,這怎能不使詩人煩惱!不過,船上煩惱的顯然不止詩人一位,船工也在其列。以擺渡為生的船工同樣經不起久困的折磨。白白吃飯,以何物養活家小?“青天白日中,寂寂一船頓。” “寂寂”一詞,并非野渡無人。但雖是有人,卻又“寂寂”,船上的氣氛可以覘知,船工及乘客各自的情緒亦可想見。小船寂寂,船中人各有各的心事,互不理喻,形象絕妙地寫出了久困船中尷尬的氣氛及人們尷尬的神情。
唐代吳融《子規》詩有云: “湘江日暮聲凄切,愁殺行人歸去船。”黃昏日暮,子規啼血,其聲凄切,船中歸人自是愁上加愁。對于舉業上失落歸來的詩人鄭珍,心急還家卻偏船阻不行,此時聞聽子規啼鳴,其憂郁愁苦,悲傷凄涼,更是自然。“憎聽”與下句的“厭看”聯對,恰切地表現了詩人此刻的心境。
“岸樹”二句,表示小船停留之久。久久的停泊,詩人毫無心緒和人閑聊,惟一的消遣,便是觀看沿途景色。但詩人顯然于風景也無多大興趣,便將目光集中在沿岸樹上,以至岸樹盡熟,枝葉可辨,這實在令人感到無聊。試想,終日盯著死樹,該是如何的情景?毫無生機,死氣沉沉,用以喻此,也許算得貼切。
“入篷”二句,照應開頭,暗示詩人盡管失望,卻還不曾絕望。轉還尚未坐定,卻又出篷驗水,表明詩人仍不死心,仍然不斷萌生出新的希望。這二句另有一個作用,即再次呼應詩題“候漲退”,避免離題走遠,此處也可見詩人的詩心綿密。
次次驗看,次次失望,詩人不免懊喪,遷怒于人,在此情況下自然生出。詩人明知不能行船,卻怪船工遲鈍怠惰,船工本也不快,這卻又是火上澆油。但等級有別,身份不同,一個是舉子,一個是船夫,細民怎能與貴人分辯?所以雖是有氣,他也只能“指水但增恨”,指水以辯,雖然無言,卻也刻畫出身份卑賤的船夫并不屈服于舉人老爺斥責的神情,這里確是傳神詩筆。
詩人雖非圣人,卻也知不該遷怒于人,但現實又實在難以讓其接受。往日還家,及至武陵,便覺家鄉近在眼前。此次返鄉,竟是艱難如此。徒然被困,欲行受阻,終究令詩人感到困惑。時也,運也?詩人最終似乎找到了答案:“人事非所料,于此悟時運。”一切均由命安排,時運不濟,人又奈何?
這首詩雖以“候漲退”為題,卻于潮勢及潮退本身用墨極省。其主要筆墨,則在于揭示詩人“候漲退”時的心境。寫景輔以寫人,人為中心,景為輔助,避開了有物無人的大忌,頓使詩中潮水活了起來。詩結尾二句,歸于言理,顯然接受了南朝詩歌的影響,但其立意不高,卻為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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