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陳三立·黃公度京卿由海南人境廬寄書并附近詩感賦》原文賞析
天荒地變吾仍在,花冷山深汝奈何! 萬里書疑隨雁鶩,幾年夢欲飽蛟鼉。孤吟自媚空階夜,殘淚猶翻大海波。誰信鐘聲隔人境,還分新月到巖阿。
黃公度即黃遵憲,是同光間新派詩人。在詩體與詩風上和陳三立有著明顯的不同。他們的詩論甚至恰好相反。陳三立要求詩歌避俗避熟,力求生澀,黃遵憲則主張“以手寫口”,不避流俗語和新名詞。盡管如此,他們卻在詩藝上各行其是,并不互相排斥。黃和梁啟超等人對陳的詩甚至還很傾倒。這是因為黃遵憲在詩歌創作上,雖然起了積極的革新作用,但基本上不脫舊體框架。而且他對舊詩有很深功底。所以他對陳三立走宋詩路子所取得的某些藝術成就,仍然是能夠欣賞的。同時,戊戌政變前,他和陳三立都在湖南辦過新政,同樣支持維新運動。政變后,兩人的處境都很艱難,甚至危險。所以他們互相關心,作詩贈答,是很自然的。
此詩表達了作者對朋友的關切,對時局的擔憂和自己的悲涼心境。“天荒地老”是熟語,作者稍加改動,不用“老”而用“變”,這就使全句獲得作者需要的一層意思: 經過巨變,自己劫后余生,值得慶幸,但是朋友的命運又引起作者的深深憂慮。“花冷山深”并不生澀,它卻暗示了朋友處境的險惡,推出了一層深意。“萬里書”和“幾年夢”一聯,是舊典的較好運用。漢代蘇武被留匈奴,上林射雁得書的故事,通過一個“疑”字給讀者以聯想,讓讀者領會到黃遵憲在廣東家鄉的處境,和蘇武一樣,實際是被拘留,被監視。黃的萬里寄書,本來是不可能的,作者懷疑這是不是隨著雁鶩才能帶來。如果把這里的 “疑”字換為 “來”字,那就成為一般“魚雁傳書”的熟用詞語,意思顯得平平,當然就不可能有較寬的意境了。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陳三立的詩,在煉字上確實肯下功夫。這不只是字句的雕琢,更重要的是一種意境的追求。“幾年夢欲飽蛟鼉”句和上句相對,不止是工穩的問題,它實際是詩意的擴展和深化。作者借用杜甫《夢李白》的詩意,恰當而深刻地表達了對朋友的深深懷念和擔憂。“孤吟”句究竟是指作者自己的“感賦”還是指黃遵憲的吟詩?從全詩的情調看,作者的心境是悲愴凄涼的,他隨時擔心朋友會不會飽蛟鼉之腹,恐怕不會孤吟自媚。所以此句理解為黃在艱危處境中,仍然作詩自娛,較為恰當。盡管黃有如此心情,而作者卻想到,政變之后,友朋星散,志士被殺,家國屈辱,自己痛定思痛,殘淚猶如大海的波濤,翻騰不盡。他實在沒有想到,遠隔數千里外,黃還會寄詩給自己。詩的結尾正是描寫了作者的這種心情。詩句把用典和寫實靈活地交織起來,足見工巧。這里用了《江南野錄》所載,金輪寺僧夜半詠中秋月,得句鳴鐘事,表面是說,遠離人境的鐘聲。實際是說,黃在他的書齋“人境廬”吟詩,竟會把他詠月的佳句分一點清光到我的幽居來,誰能想得到呢?此處不僅表達了作者在愁苦中的一點喜悅心情,還應看到,作者在詩句的錘煉上確實刻意求工。當然,這種寫法容易流為纖巧或隱晦。但是,只要處理恰當,它的藝術性還是應該承認的。
上一篇:古詩《譚宗浚·題陳衡山梧月山館圖》原文賞析
下一篇:古詩《鄭珍·下灘》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