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高啟·牧牛詞》原文賞析
爾牛角彎環(huán),我牛尾禿速。共拈短笛與長鞭,南隴東岡去相逐。日斜草遠(yuǎn)牛行遲,牛勞牛饑惟我知。牛上唱歌牛下坐,夜歸還向牛邊臥。長年牧牛百不憂,但恐輸租賣我牛。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 “啟天才高逸,實據(jù)明一代詩人之上。其于詩,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長,無不兼之。振元末纖濃縟麗之習(xí),而避之于古,啟實為有力。然行世太早,殆折太速,未能熔鑄變化,自為一家。故備有古人之格,而反不能名啟為何格。”此評未必盡是。這首樂府小詩就頗能顯示出一點高啟的創(chuàng)造性與個性特征來。
以自制新題寫元末時事的這首《牧羊詞》,顯然是繼承了唐代張、王、元、白所倡導(dǎo)的新樂府的傳統(tǒng)。全詩通過牧童的口吻,描繪了這位小主人公的放牧生活。從早上出牧到傍晚歸來,再到夜里的睡眠、心思,這整整一天的活動,卻被作者剪裁經(jīng)營,壓縮在這短短的十句之中,且字去意留,情趣盎然。這種簡約、緊湊、波折、跳蕩的風(fēng)格,是遠(yuǎn)于元、白的舒徐、坦易、流暢,而于張、王為近的。然而他又與張、王之著力反映農(nóng)家之艱辛慘痛有異,詩中既有生活之貧苦、內(nèi)心的憂思,也有勞動的歡樂。由于描寫的多角度,多層面,遂使詩的情思內(nèi)容顯得更豐富、更充實,也更覺真切有味了。
首二句,直從兩位小牧童晨牧偶遇落筆。他們是誰家的孩子,各自的衣著形象如何,以至在何處相遇等,全被作者舍棄了,只寫了兩句對話: 你的牛雙角彎又彎,我的牛尾巴光禿禿。這稱呼,這視點,這話題,這口吻,無不顯示出 “我” 的童心、稚氣,及其嬉戲、歡悅的神情。小友相逢,驚喜不勝,“共拈短笛與長鞭,南隴東岡去相逐”,于是,他們相伴出牧了。從這兩句敘述的話語中,我們又不難想見他們一路上的笛聲、鞭響,和在南隴、東岡相互追逐嬉鬧的情景。總之,洋溢于上述四句字里行間的是純真之情,自得之趣,是勞動的歡樂。
以下筆鋒躍過日間的放牧活動,忽而轉(zhuǎn)寫傍晚牧歸。隨著時間、場景的變換,上述的歡樂氣氛亦趨于消失,進(jìn)而展現(xiàn)了小主人公的內(nèi)心生活的另一層面:哀傷、憂思。
“日斜草遠(yuǎn)牛行遲”,黃昏時分,牛從草場歸來,一路上卻顯得那樣疲憊、遲緩。乍一讀來,似乎覺得有點不合常情。然細(xì)加品味,卻并非如此。下句牛之“勞”、“饑”,當(dāng)指連日來牛之被叱叱驅(qū)耕,食不飽,力不足,故雖有今日之放牧,猶自行遲。這一切,“我自知”,牧童是十分清楚的。牛不能自耕,而必有人之駕馭驅(qū)使,牛既疲憊如此,而人之竭盡筋力,乃至此家之生計艱辛,不亦可約略得之于言外么?下邊二句,寫牧童與牛終日做伴,頗給讀者以生計所系,相依為命之感。上句展首四句,寫日間放牧,雖不無樂趣;下句寫暮夜歸家,身臥牛邊,終覺辛酸慘淡。末二句,有牛可牧,終究意味著生計有依,因而即使長年如此,亦“百不憂”,似還差感欣慰。而最讓他憂心、難堪的是“但恐輸租賣我牛”,此牛一賣,生計幾全無著落,而“共拈”、“相逐”之趣,亦必不可再了。為輸租而賣牛,又可見租賦之繁重,使此家除家口之外,已無可變賣了。因而令人讀罷掩卷,猶辛酸不禁。
借牧童的口吻,寫其放牧生活、心事,而其所展現(xiàn)、啟示人的又絕不止于此。由小見大,意余言外,雖不事張皇,卻含蘊深厚,則是這首樂府小詩藝術(shù)的又一突出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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