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朱彝尊·捉人行》原文賞析
步出西郭門,遙望北郭路。里胥來捉人,縣官一何怒。縣官去,邊兵來,中流簫鼓官船開。牛羊橐駝蔽原野,天風蓬勃飛塵埃。大船峨峨駐江步,小船捉人更無數。頹垣古巷無處逃,生死從他向前路。沿江風急舟行難,身牽百丈腰環環。腰環環,過杭州。千人舉棹萬人謳。老拳毒手急毆逐,慎勿前頭看后頭。
清兵初入江東南時,其主干武裝為八旗步騎。八旗兵卒不僅驃悍善戰,且仍保持有游牧部落的奴隸制習性,征戰所到,殺戮搶掠外,還大批捕捉勞動力以充旗下奴。軍營開拔或調防,所虜之民亦隨之行。又,八旗親兵原屬北人,不習水性,而江南河湖遍布,水上交通與陸路同樣重要,船行需要拉纖之夫。于是,既需南人為水手,又必從所捉奴隸中選出一批充纖夫。順治初期,江浙一帶人民所遭的苦難故尤多。《捉人行》這首樂府體小敘事詩,即朱彝尊記寫目擊親見的嚴酷現實。展示著當時民生之哀。詩作于順治四年 (1647)。
詩依韻分節,大抵可劃為四個小段。頭四句一韻,寫清兵過境前地方官吏為打前站,狐假虎威,狼狽為奸,蹂躪鄉里。“步出”、“遙望”二句為全篇入破起首,拉開間距寫所見的情景。句式似是因襲漢樂府,實為現狀記述,嘉興北門緊鄰水陸通道。里胥的 “捉”,縣管的 “怒”,都可見出他們為新朝主子賣力的兇相丑態。至于他們背后靠山的橫蠻跋扈則尤能想見。
接著長短參差的五句寫清兵大員的來臨。“邊兵”,即北兵,來之邊陲的清兵。“中流簫鼓”句寫排場,寫氣派,也寫了地方上已降清官吏的阿諛諂媚情態。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是很傳神的句子。“牛羊”二句寫清兵掛上沿途而來已是搶掠了大批財物,牛羊橐駝既是掠得的畜群,又是駝載財物的工具。“天風蓬勃飛塵埃”一句道出了數量之多,大道塵埃飛揚,又何嘗不是天怨人怒的側寫,四宇茫茫,一片昏暗。
“大船峨峨”四句表現著過境大兵駐足小留,高大的官船暫靠江邊碼頭 (江步),小船一隊隨之在后,裝滿著被捉的人。現今停靠這里,又繼續捉人。城邑破敗,到處頹垣殘壁,本也就無處可躲藏,只得 “生死從他”,聽天由命地被裝上船向前行去。“生死從他”的 “生死”,意即死活。既“無處逃”,只能被捉。捉了不從則當時處死,從了隨行也兇多吉少,前途難卜,這就叫“生死從他”。處在烽火戰亂的危世,人民大眾很難自主其命,特別是國亡家破,社稷易主之際,誰能庇護他們?何處有樂園?百姓之苦,真是罄竹難書。“生死從他”四字看似尋常,其實血淋淋的,令人不忍睹。當然,只有民族敗類們,那些甘為鷹犬的漢奸們是缺乏這樣的體會的。
“沿江風急”二句寫江行險惡,船需人纖。“身牽百丈”,“百丈”是纖繩的指代詞,纖夫將繩繞環身腰間既為固定,用全身之力拉纖。更重要的是清兵可以管制,免得逃散。這二句是過渡,大小船只滿載貨財與奴隸一路行徑而去。去向何處?杭州。船上被捉的人繩捆束綁,岸上拉纖的人“腰環環”地串成一行,“千人舉”是水手打槳板櫓,“萬人謳”是纖夫、水手的齊聲杭育。勞者杭育之唱是為舒散心態,便于發力。而今江上及兩岸之“萬人謳”則不啻是一支悲壯哀歌,是在向上蒼向大地傾訴冤苦,是一種沉重的吶喊。
結句說,誰要稍見怠慢,老拳毒手就如雨點般下來了。“慎勿前頭看后頭”,千萬不要回頭看,你只能往前拉纖而去!這正呼應“生死從他向前路”之句。也暗示著前往途中,被捉者時有回頭身后,眷戀家鄉,揮淚而別。但,不能,不允許呵,一回頭就“老拳毒手”爭相毆擊而來,慎勿回首,慎勿回首。
詩全以敘述式寫來,無議論,但憤慨之情畢現,沉痛的議論具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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