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黛紅妝畫鹢中,共驚云色帶微風。簫管曲長吹未盡,花南水北雨濛濛。
泉聲遍野入芳洲,擁沫吹花草上流。落日行人漸無路,巢烏乳燕滿高樓。
【箋釋】
[曲江] 即曲江池。在今陜西省西安市東南。秦為宜春苑,漢為樂游原,有河水水流曲折,故稱。隋文帝以曲名不正,更名芙蓉園。唐復名曲江。開元中更加疏鑿,為都人中和、上巳等盛節游賞勝地。康駢《劇談錄》卷下:“曲江池,本秦世隑洲。開元中疏鑿,遂為勝境。其南有紫云樓、芙蓉苑,其西有杏園、慈恩寺。花卉環周,煙水明媚,都人游玩,盛于中和、上巳之節。彩幄翠幬,匝于堤岸;鮮車健馬,比肩擊轂。上巳即賜宴臣僚,京兆府大陳筵席,長安、萬年兩縣以雄盛相較,錦繡珍玩,無所不施,百辟會于山亭。恩賜太常及敎坊聲樂。池中備彩舟數只,唯宰相、三使、北省官與翰林學士登焉。每歲傾動皇州,以為盛觀。入夏則菰蒲蔥翠,柳陰四合,碧波紅蕖,湛然可愛。好事者賞芳辰,玩清景,聯騎攜觴,亹亹不絕。”按:此詩共三首,其一:“菖蒲翻葉柳交枝,暗上蓮舟鳥不知。更到無花最深處,玉樓金殿影參差。”
[翠黛紅妝] 借指美貌婦女。《戰國策·楚策三》:“張子曰‘彼鄭、周之女,粉白黛黑……非知而見之者,以為神。’”翠黛,眉的別稱。古代女子用螺黛(一種青黑色礦物顏料)畫眉,故名。杜甫《陪諸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其二:“越女紅裙濕,燕姬翠黛愁。”
[畫鹢] 指處指船。鹢,水鳥名。形如鷺而大,羽色蒼白,善高飛。古代在船首以彩色畫鹢鳥之形。《淮南子·本經訓》:“龍舟鹢首,浮吹以娛。”高誘注:“鹢,大鳥也。畫其像著船頭,故曰鹢首。”后以“畫鹢”為船的別稱。
[簫管] 排簫和大管。泛指管樂器。鮑照《代升天行》:“鳳臺無還駕,簫管有遺聲。”歐陽詹《曲江池記》描摹曲江游樂之盛況:“皇皇后辟,振振都人,遇佳辰于令月,就妙賞乎勝趣。九重繡轂,翼六龍而畢降;千門錦帳,同五侯以偕至。泛菊則因高乎斷岸,祓禊則就潔乎芳。戲舟載酒,或在中流。清芬入襟,沉昏以滌。寒光炫目,貞白以生。絲竹駢羅,緹綺交錯。五色結章于下地,八音成文于上空。砰輷沸渭,神仙奏鈞天于赤水;黤藹敷俞,天人曳云霓于玄都。其洗慮延歡,俾人怡懌,有如此者。”
[擁沫吹花] 沈君攸《羽觴飛上苑》:“山流細沫擁浮花。”歐陽詹《曲江池記》描繪曲江池之流水、美景:“皎晶如練,清明若空。俯睇沖融,得渭北之飛雁;斜窺澹濘,見終南之片石。珍木周庇,奇華中縟。重樓夭矯以縈映,危榭巉巖以輝燭。芬芳蔭滲,滉瀁電烻。凝煙吐靄,泛羽游鱗,斐郁郁以閑麗,謐徽徽而清肅。其涵虛抱景,氣象澄鮮,有如此者。”
【輯評】
《詩境淺說》續編:首句言曲江春望。低處所見者,菖蒲翻葉;高處所見者,楊柳交枝。次句言,禁地清肅,游人不到,蘭橈不輕放,而水鳥不知。后二句言,深處為紫宸所在,嚴凈無塵,惟見波涵明鏡,玉樓金殿,皆倒影水中,參差蕩漾。此詩雖無深意,而當時曲江風景,可想其大概。
盧允言詩,意境不遠而語輒中情,調亦圓勁,大歷妙手。
【評論】
《后村詩話后集》卷一:盧綸、李益善為五言絕句,意在言外。
《后村詩話新集》卷三:盧、李中表兄弟,詩律齊名,其五七言妙絕者已選入《絕句》。然兩生皆從軍出塞,他詩可膾炙傳誦者,人多容易看過,余既耄耋,悉錄于篇以備遺忘。
《唐才子傳·盧綸》:綸所作特勝,如三河少年,風流自賞。文宗雅愛其詩,問宰相:“綸沒后,文章幾何?亦有子否?”李德裕對:“綸四子皆擢進士,佐在臺閣。”帝遣中使悉索其巾笥,得詩五百首進之。
《吳禮部詩話》引時天彝評《唐百家詩選》:盧綸與李益中表,唱酬交贊,在大歷十才子中號為翹楚。
《唐音癸簽·評匯三》:大歷十才子,并工五言詩。盧郎中(綸)辭情捷麗,所作尤工。
又:盧詩開朗,不作舉止,陡發驚彩,煥爾觸目。篇章亦富埒錢、劉。以古體未遒,屈居二氏亞等。
《刪補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盧綸》:唐汝詢曰:盧(綸)詩尚樸,別是一種風味。恨篇各有瑕,似乏全力。周珽曰:中唐若(韋)蘇州風神淡雅,(柳)柳州骨干挺勁,錢(起)、劉(長卿)、盧(綸)、耿(湋),陶冶各成美局。陳繼儒曰:盧詩奇悍之中,自饒雅致。顧璘曰:(盧綸詩)中唐之寬余者。周珽曰:允言詩樸厚渾雅,輒多悲調。摹情處如“兩行燈下淚,一紙嶺南書”,已極傷心。及“少孤為客早,多艱識君遲”,“交疏貧病里,身老是非聞”,俱實境語,何痛徹之動人也。至《泊揚子江岸》與《山中詠古木》,寫景寓意,不徒以聲響成律者。
解縉《黃仲聚同聲集序》:盛唐詩人,江右不多見。其下如鄭谷、盧綸輩,不足上擬高、岑。何作者之寂寥也。
《詩源辯體》卷二一:中唐李嘉祐(字從一)、司空曙(字文明)、盧綸(字永言)、韓翃(字君平)五言律,入錄者更少,七言律與絕句為勝。盧、韓七言古尚有可采者。
又:七言古,盧氣勝于劉,才勝于錢,故稍為軼蕩而有格,但未能完美耳。
又:中唐五言律……綸如“隔窗棲白鳥”,七言律,綸如“聞逐樵夫”、“野日初晴”,翃如“垂楊拂岸”,七言絕……綸如“出關愁暮”、“登登山路”等篇,句法、音調已入晚唐。
《一瓢詩話》:盧允言“衰顏重喜歸鄉國”,是自幸語。“身賤多慚問姓名”,是世故語。“估客晝眠知浪靜”,是看他得意語。“舟人夜語覺潮生”,是惟我獨醒語。
《載酒園詩話又編·盧綸》:劉長卿外,盧綸為佳。其詩亦以真而入妙,如“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貌衰緣藥盡,起晚為山寒”,“語少心長苦,愁深醉自遲”,“顏衰重喜歸鄉國,身賤多慚問姓名”,“高歌猶愛思歸引,醉語惟夸灑酒巾”,“故友九泉留語別,逐臣千里寄書來”,皆能使人情為之移,甚者欷噓欲絕。寫景之工,則如“估客晝眠知浪靜,舟人夜語覺潮生”,“上方月曉聞僧語,下界林疏風客行”,“孤村樹色昏殘雨,遠寺鐘聲帶夕陽”,“折花朝露滴,漱石野泉清”,“泉急魚依藻,花繁鳥近人”,“路濕云初上,山明日正中”,“人隨雁迢遞,棧與云重疊”,悉如目見也。
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序例》:大歷諸子兼長七言古者,推盧綸、韓翃,比之(王)摩詰、(李)東川,可稱具體。
《小清華園詩談》卷下:唐人詩雖佳而不免有病,初學不可不知者……盧綸《酬崔侍御》之前半、《得耿司法書》之前半……之類,皆失黏,斯則真所謂病也。
潘德輿《養一齋詩話》卷七:大歷十才子,盧綸第一,吾鄉吉侍郎中孚第二。盧詩清高,可以與劉文房匹,不愧稱首。吉嘗薦盧于朝,盧集憶吉詩甚多,兩人蓋尤相契也。盧稱吉“新詩滿帝鄉”,又云“侍郎文章宗,杰出淮楚靈”,定非虛譽。
《三唐詩品》卷二:其言出于王筠、庾信。七古為優,明茂相宣,在君虞之亞。《冬日登城》一首,太白之遺也。絕句清英獨秀,工寫神情,排律端凝,尚見陳、隋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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