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詩歌《送O.E君攜蘭歸國※》原文與賞析
椒焚桂折佳人老,
獨托幽巖展素心。
豈惜芳馨遺遠者,
故鄉如醉有荊榛。
【注釋】 魯迅日記1931年2月12日載:“雨雪,日本京華堂主人小原榮次郎買蘭將東歸,為賦一絕句,書以贈之。”O.E,魯迅日本友人小原榮次郎英文音譯(Obara Ejziro) 的縮寫。
【析】 這是首酬謝友情的贈別詩,但又不是一般的應酬,詩中作者以蘭花寄懷,托物言志,立意高遠。
首句“椒焚桂折佳人老”。《楚辭·離騷》:“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 又 《楚辭·九章·悲回風》: “惟佳人之獨懷兮,析若椒以自處。”這里,椒、桂、佳人均是取自于《楚辭》中的喻象,即以芳草美人喻君子,用來比喻與黑暗勢力抗爭的革命志士。作者分別用焚、折、老直敘他們遭受摧殘的殘酷境遇,原是有感而發。1931年1月,左聯李偉森、柔石等五位青年作家被反動當局逮捕,遭到非人的摧殘,當時詩人也正遭到反動當局通緝,其殘酷的現實可說是耳聞身受。面對著這一樁樁“椒焚桂折”的事實,天若有情天亦老,更何況是為同一目標而奮斗的戰友,怎會不痛苦、不悲憤呢!首句連用三個喻象并置,鋪陳、復沓的意象渲染的是環境的險惡,層遞的情感噴瀉的是內心的憤懣。
次句詠蘭。“獨托幽巖展素心”,素心一詞語義雙關,既指蘭花,又喻革命志士高尚潔白的情懷。此句語本《楚辭九章·惜誦》:“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于山中。”詩人遣用的是現成的詩意,但不是簡單的襲用,而是翻陳出新。同是寄住在幽巖之下,本詩的一個“獨”字,已不同于 《惜誦》 中潔身自好的孤獨,而在特定的語境中含有“唯獨”的堅貞不渝的意思。寫這首詩時,作者正避難隱居在日本人開設的一 家公寓里,句中的蘭花可說是魯迅的自況,也可說是對革命者處危不懼的節操的寫照。因為有上句黑暗背景的襯映,此句寫蘭花的潔白,更顯得凜然有神。
第三、四句始點題。“豈惜芳馨遺遠者”,語本《楚辭·山鬼》:“折芳馨兮遺所思”。芳馨這里指蘭花,遺即贈送,遠者即遠行的客人,指日本友人小原榮次郎。“故鄉如醉有荊榛”,緊承上句,與之連成一氣。荊、榛指惡草惡木。李賀詩有“天衢長蓁棘”,王琦注:“長蓁棘,謂國家多難。”魯迅在《引玉集·后記》中也曾說:“目前的中國,越是荊天棘地,所見的只是狐虎的跋扈和雉兔的偷生。”荊榛在這里顯然比喻白色恐怖、反動統治。意謂既然在荊榛遍地的 “故鄉”(中國) 昏沉不醒,闇然無聲,難道還可惜把蘭花贈送給遠行的朋友嗎?末句的詩意須與首句聯系起來理解:與其讓蘭花在中國受到象椒、桂一樣摧殘,還不如贈送客人,遠走他方。這兩句表面上是點明贈蘭花給友人的原因,實際上是作者借題發揮,宣泄對黑暗現實激憤難抑的心情。
全詩中心意象是蘭花。作為贈別友人,蘭花是實象; 作為托物寄懷,蘭花是喻象。同一個意象,在一、二句由喻象入,在三、四句由實象出。虛中有實,實中寓虛,虛虛實實,仿佛船行三峽,迷嶂疊生,詩意可作多解,但江水傾瀉而下,澎湃有聲,詩中積郁涌動的激情,卻給人們同樣的震撼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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