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渾
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謝亭又名謝公亭,故址在安徽宣城縣北2里。南齊謝朓任宣城太守時,曾在此亭餞別范云遠赴零陵。亭因人傳,遂成后世著名的送別之處。這首詩是許渾在謝亭送友人后所作。
勞勞亭在南京市南。《事文類聚》:“勞勞亭,送客處也。于此歌以送遠,故謂勞歌。”原來唐人送行,在十里長亭餞別,有時折柳相贈,有時勞歌送遠。我國古代詩詞在用句用事或物象的攝取方面,由于歷史的積淀,同一典故或物象往往表現出特定的情韻義。從“勞勞亭”、“勞勞”到“勞歌”都滲透著深沉的離情別緒。《孔雀東南飛》:“舉手長勞勞,兩情長依依。”李白《勞勞亭歌》:“金陵勞勞送客堂,蔓草離離生道旁。”李賀《二月》云:“蒲如交劍風如薰,勞勞胡燕怨酣春。”首句“勞歌一曲”,即既是習俗寫實,又巧妙地將勞勞亭同謝亭相關合,同時也表達了詩人對遠客的依依惜別之情,一落筆便定下離愁的基調。連同二句,詩人寫在“勞歌一曲”之后,于謝亭送目所見的情景:纜解舟行,流急人去和兩岸青翠的山峰、血紅的楓葉,三個意象組合成一幅鮮明的送別圖。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紅葉青山”,樂景也。但在離人的眼中卻是“愁紅慘綠”,景美而情不歡,正是哀情之移于樂景,從而將無邊的秋色籠上一層蒼茫的愁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青山長駐,流水無情,急流載將人以去,永不復返;離情別意,隨波流去,正不知流到何方,又何時才復西歸?詩人惆悵感、悲涼感、失落感,全都凝結在這逝水東流、目送飛舟之中。
三、四句“日暮酒醒”云云,說明在友人舟行以后,詩人曾獨自在亭上借酒銷愁,不覺睡去。黃昏醒來,看江面上已是空蕩無人,唯有江風揚浪,疾雨橫吹,只得懵懵然走下西樓。西樓指代謝亭或望友、懷人之處,唐詩中常有。韋應物“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寄李儋元錫》),戎昱云“西樓見月似江城,脈脈悠悠倚檻情”(《中秋夜登樓望月懷人》)可證。
送別詩妙在寫情。或借送別以勸慰友人,如高適慰董大“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或借送別以自明心志,如王昌齡送辛漸云:“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高詩落句為抒情性議論,所謂“以理結”,王詩則“以比結”,都極富情韻。敖英《唐詩絕句類選》又提出兩種寫情法,認為許渾《謝亭送別》“后二句可與‘陽關’競美,蓋‘西出陽關’寫行者不堪之情;‘酒醒人遠’寫送者不堪之情。”其實王維詩仍重在勸慰,是“以情結”,而許詩則在于借送別以抒發詩人自己心中的離情別意,妙在“以景結情”。詩人沒有直接抒寫心中的情懷,而是將離情外化為自我的形象:在滿天風雨聲中,孤零零地走下亭子,而關切前路風雨阻舟的憂思念友之情也便蘊含其中。李嶠《中秋月》云“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風”是其所本。大約“以理結”有助于深化意蘊;“以情結”情長而意綿;“以景結”則境象朦朧,詩意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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