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莊
丁男放犢草間嬉,少婦看蠶不畫眉。
歲暮家家禾絹熟,萍鄉風物似豳詩。
宋寧宗嘉定十二年(1219)劉克莊應桂州經略安撫使胡槻之聘,赴任幕職,往返途經江西、湖南,遂有《湖南江西道中》之詩。本為組詩,共十首,從內容看并非作于一時一地。這里所選的是第六首。詩明言“萍鄉風物”,可見此首作于江西、湖南交界處的萍鄉(今江西萍鄉市),歌詠的是湘贛一帶的風土人情。一、二兩句展現了江南水鄉春日生產勞動的景象。“丁男”,指成年男子。他們悠閑地看著初生的牛犢在肥嫩的草地上追逐嬉玩。年輕的農婦們則辛勤地飼喂著春蠶。一男一女,一農一桑(蠶),這是典型的“男耕女織”的村社生產圖景。這種村社生活在詩人筆下不是沉重的,“草間嬉”寫出了人情的豫適與寧和,“不畫眉”不只是忙不迭的表現,也反映了民風的淳厚和素樸。所以,這兩句不只是簡單的農事描寫,而是意象和風味俱足的村社風俗畫。宋代詩人很注意風土人情的描寫,從蘇軾筆下的荊蜀風俗之詠到范成大筆下的吳地節物之志,這方面的內容日益豐富。這種風土內容既不同于傳統田園詩在田園風光中經營而出的隱逸情趣,也不同于中唐以來農村題材諷諭詩過于切直的批判精神。它基于一種對社會生活的客觀志述態度,擯棄了對自然神性崇拜的“情結”,以風土氣息作為審美對象。從客觀方面看,對風土內容的重視反映了社會向近世形態的發展,田園生活開始了新的生態面貌(人為廣泛地進入自然);主觀上則體現了宋人心態意向從追摹高蹈遠引之境向把握世俗人生的轉變。宋人對世俗生活傾向于更現實、更切近、更親切的描寫、記述。劉克莊這里對萍鄉一帶農桑情景的描寫就體現了上述時代審美趣味。我們從該詩的題目也可以看到這一點。這是一組道行詩,它不同于傳統的羈旅行役詩。宋人頗好以“某某道中”為題做詩,動輒便數首、十數首一組。劉克莊這里有十首。沿途看去,信筆寫來。七絕形式短小活潑,便于隨時記下旅行途中的所聞所見。組詩的方式既可保證一定的篇幅從而保證一定的記述容量,同時單篇之間又無必然的聯系,從而容易形成一個較為松散的記述系列。這首詩就是整個系列中的一個志述環節。此詩的后兩句更可以使我們看出其風土志述意味。“歲暮”云云,與前兩句之景季節不合,可知是出于推想。詩人從眼前的男耕女蠶,想到了歲暮此地必然的豐衣足食。“禾”、“絹”二字分別收束第一、二兩句。豳詩,指《詩經》中的《豳風·七月》。它是我國最早的農事、風俗詩,逐月記述了一年的農業生產內容和村社生活風景。其中描寫歲暮是農人灑掃庭院,殺雞宰羊,大擺公宴,互相祝福,一片豐收之年的喜慶景象。這里,詩人借這一詩境來表現想象中萍鄉歲暮的情景。這種“以詩喻景”的方法與畫家文同的“以畫喻景”(把風景比作某畫家的某一繪畫作品)一樣都是寫景方法上的創新,其中明顯的判斷之意是宋詩好議論的一種特殊表現。但正是從這種對風土特征的判斷、論定中我們感受到了此詩的風土志述意味。這是此類詩歌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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