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謝朓
方舟泛春渚,攜手趨上京。
安知慕歸客,詎憶山中情。
香風蕊上發,好鳥葉間鳴。
揮袂送君己,獨此夜琴聲。
這是一首送別詩,作者當時正在“日暮有重城”(《送江水曹還遠館》)的宣城(安徽宣城)太守任上,政治上的波折,使他采取了“既歡懷祿情,復協滄州趣”的兩可態度,并漸漸生出引退歸隱之想。江兵曹,即江泌,《南齊書》有傳。檀主簿,生平不詳,聞人倓指為檀超(見《南齊書》),陳慶元《謝朓詩歌系年》已證其誤。朱孝廉,亦未詳,曾與謝朓同賦雜曲《白雪曲》。江、檀、朱三位均為謝朓宣城時的僚屬或同游。上國,即上京,指當時的京都建康(江蘇南京)。雖說謝脁是陳郡陽夏(河南太康)人,但他卻生于建康,長于建康,這才是他實際意義上的故鄉。入仕后他長期在外地為諸王幕僚,后來又出任地方官,思鄉之情常縈于懷。江、檀、朱三位的還京之舉觸動了謝朓本不平靜的心情,從而借別述懷,表現了自己的生活志趣與人生追求。
開頭兩句緊扣題旨,寫送別的環境、時間,描繪了一個畫面:在青草滿芳甸的洲渚之濱,江、檀、朱三位手挽著手,登上舫舟,順流而下,返回京城?!胺骸弊忠姵鰹t灑逍遙,“趨”字顯得輕快而緊迫。值得注意的是,這幅畫面似乎是“旁觀者”的一種主觀審視,帶有企羨、失落的雙重心理,從而對送別的內涵作了濃縮與變換,本來應該接寫的送別之景、叮嚀之辭、離愁之苦、相知之深,別后思念等等,一概就此打住,而轉入“送別者”自己心情與處境的描述。
“安知”兩句是無須回答的設問,這兒的“歸”,并不僅僅是“歸鄉”之“歸”,更是隱逸引退之意,用詩人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思閑愿罷歸”(《休沐重還丹陽道中》)、“方軫歸歟愿”(《冬緒羈懷示蕭咨議虞田曹劉江二常侍》),這“歸歟”,正是陶潛思鄉與隱居的雙重感喟。“山中”亦即“山中上芳月,故人清樽賞”(《與江水曹至干濱戲》)之“山中”。山中情,即指在宣城尋幽探奇的山中樂趣,這兒又有更深一層的意思,亦指隱逸之趣。送君南浦,自然也會勾起“我”的思鄉之情,但有誰能夠理解“我”羨慕“歸客”的深層意識?又怎能不想起那向往已久的隱逸山中的無窮幽趣?“香風”兩句則具體描述逗發幽趣的山中之景,蕊上清香隨著輕風四處飄蕩,葉間好鳥鳴唱出清囀悠揚的歌聲。上句通過嗅覺寫山中生活的清新、醇雅,下句則以聽覺寫山中生活的幽靜、安謐,而清麗溫馨、鳥鳴花香的描述之中透出自得其樂,體現出“小謝”工筆淡抹、細致描摹的寫景特點。
結句則又回到“送別”之上,與首句直接呼應。“離別”所造成的心靈振蕩,所引發的內心苦悶,并不因為“香風”、“好鳥”的自寬自慰而淡化,相反變得更為孤獨、深沉,因而借助漫漫長夜之中聊以寄托情思的悠悠琴聲,這使我們想起了阮籍的“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詠懷詩》),也想到陶潛那張寄寓情志的無弦之琴。謝朓詩中則另有“聞君此夜琴”(《和王中丞聞琴》)、“別幌清琴哀”(《離夜》)等句,也許,這位內向、謹慎、口訥、多才的詩人,覺得琴聲最能契合、表達、消弭因送別而誘發的種種愁苦,寄托自己恬靜、悠閑的隱退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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