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蟾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看過詩題,便知這首貌似詠物的詩歌,實屬詩人落第后向主考大人遞交的抗議書。永崇是唐時長安街坊名,主考高侍郎所居之處。據《唐才子傳》記載,高蟾起初累舉不第,曾題詩省墻間以抒憤,有“陽春發出無根蒂,憑仗東風次第吹”的怨切之句。是年人論不公,又下第,遂向主考呈上此詩。唐代科舉場上頗多弊端,晚唐更為嚴重。高蟾作為深受其害的失意文人以詩鳴憤,向大人物上書,既無媚態俗詞,又不粗淺爆烈,而是不卑不亢,從容自信,針砭時弊入骨三分且又揮灑自如,詩境因之高遠而優美。這是很值得玩味的。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碧桃,紅杏原屬普通花卉,在春天百花叢中并非有卓異的表現,然而,作為意象,它們在詩中卻有著非凡的境遇:生于藍天之上,長于紅日近旁,仙露伴種,白云扶掖,碧空澄照,彩霞襯映,飄飄然,熏熏然,雍容華貴亦不足形容萬一。就詩本身而言,富麗堂皇的詩境和典雅的遣詞、工穩的對仗是和諧一致的。但從實際著眼,碧桃紅杏畢竟是生長在大地上的呀!詩人這樣寫,豈不是在錯位的比照中造成荒謬感和嘲諷味么?依據詩人因人論不公而下第的具體感受,便知嘲諷對象首先當指那些并非擇優錄取的及第進士。唐科舉極重進士,金榜題名后,朝野轟動,曲江歡會,雁塔題名,杏園宴飲,世人敬重,士子企羨,無不以為魚躍龍門,平步青云。然而因種種弊端使名實不符,如此優寵有加者原屬平庸之輩,這豈不是將桃杏栽植到九霄之上了嗎?其次,強調桃杏所置之天上日邊,意在比喻權貴子弟及其門閥之高,而和露浸種、倚云栽植是喻主考大人與權貴親密相依,曲為徇情。其實不僅權貴子弟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就是一般人,按唐科舉慣例,赴京進士考試之前,也先得自投門路,向達官貴人投贈以求薦舉,否則錄取無望。那些攀附之輩不也是“倚云”“和露”的桃杏嗎?
接著便是相對的意象:“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相對于前兩句富于彈性,這里的喻意則較為確定,即意謂自知孤寒之士,門第低微,如秋江芙蓉,既無“天上”之根基,又無“日邊”之榮寵,如此生不得地,開不逢時,哪能埋怨春風沒有吹開自己呢。
沈德潛讀到這里便覺釋然:“存得此心,化悲憤為和平矣。”(《唐詩別裁》)看似有理,實屬皮相之論。從詩境看,除卻不正常的位置和攀附借助的條件,顏色俗艷的碧桃紅杏豈能與風神清逸的芙蓉相比,然而不僅凌駕其上,而且是霄壤之別。詩歌意象相對并出,不就是和左思詩歌“郁郁澗底松,亭亭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一樣郁結著深廣的憂憤么?不就是將良莠不辨,徇情作弊的科場丑惡撕破給人看么?唯以比興出之,措詞較為含蓄,理解起來就須再三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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