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
結綺樓邊花怨春,青溪柵上月傷神。
可憐褒妲逢君子,都是《周南》傳里人!
這是一首詠史詩,作于乾隆六年(1741)。張麗華是南朝陳后主之貴妃,甚得寵幸。陳后主在光昭殿前建造臨春、結綺、望仙三閣,飾以金玉,間以珠翠,珠簾錦褥,備極華麗。陳后主自住臨春閣,張麗華居結綺閣,另望仙閣由龔、孔二貴嬪住。他們游宴其中,制作艷詞,以相娛樂。陳后主因沉溺酒色而不問政事,甚至當百官啟奏時竟置張麗華于膝上共決之。隋兵破陳,張麗華與陳后主一起避入景陽殿旁之景陽井,終被俘殺(據《陳書·張貴妃傳》等)。在“女人為禍水”之傳統觀念看來,張麗華是導致陳滅亡的惑主艷妻。但袁枚在婦女問題上有反傳統傾向,對于“女人為禍水”的封建觀點表示異議。他在《隨園詩話》卷三中,曾歷舉前人之詩以證明國家滅亡“其過終在男子”,如引狄歸昌《題馬嵬驛》云:“地下阿瞞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他十分欣賞前人“為美人開脫”的精神。《張麗華》正是“為美人開脫”之作。
絕色佳人張麗華被殺于建康(今南京),可憐“花鈿委地無人收”(借用《長恨歌》語),一代紅顏血橫流。詩人對張麗華的悲慘結局深表悲哀,因此詩頭兩句竭力渲染張麗華之死的哀傷氛圍:“結綺樓邊花怨春,青溪柵上月傷神。”原為張麗華所居處之結綺樓邊的春花,因人去樓空而充滿哀怨,而張麗華被殺處青溪(在今南京市東部)柵欄上空的月亮,更因目睹佳人流血而黯然神傷。此“花”如同杜甫《春望》中“感時花濺淚”之花一樣有情,與“月”都被賦予了性靈。而實際上這是詩人之“怨”與“傷”外射或日移情于花月。
詩人為青春女子張麗華的悲慘結局而感傷,但并不限于張麗華個人。詩后兩句就表現出詩人由此而升華出的對歷代所謂佳人“迷君誤國”之觀念的總體性批判:“可憐褒妲逢君子,都是《周南》傳里人!”古代類似周幽王后褒姒與商紂王妃妲己一樣的“美人”,都曾被視為亡國的“禍水”,這似已成定論。但是詩人卻認為她們并非天生性惡,其之所以“作孽”是因為遇到了荒淫昏庸的君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身處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又是陪伴君主,她們只能投其所好,滿足其欲望才有立身之地。反之,這些原本“可憐”即可愛的女子如果逢到的是圣明之君,生活在優雅的環境中,也會成為《經詩·周南》中所贊美的具有“后妃之德”的女子的(按舊觀點《周南》中《關雎》等詩篇被解釋為贊“后妃之德”)。甚于此,袁枚又于其《玉環》詩云:“緣何四海風塵日,錯怪楊家善女人。”在袁枚眼中,她們原本是善良可愛的。此論不無偏激之處,亦是矯枉必須過正也。
袁枚論詩于“詠史”之作,推崇的是“借古人往事,抒自己之懷抱”(《隨園詩話》卷十四),即表達對社會人生的看法。這首詩正是借詠張麗華,抒發對“女人為禍水”的傳統觀念之看法,是對“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論語》)之陳腐觀念的沖擊,顯示出作者獨具的膽識。
上一篇:塞爾赫《白芍藥》古詩賞析與原文
下一篇:李白《秋下荊門》古詩賞析與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