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鶚
漫脫春衣浣酒紅,江南二月最多風。
梨花雪后酴醿雪,人在重簾淺夢中。
此詩作于雍正元年(1723),作者當時閑居家中。
第一句,“漫脫春衣浣酒紅”,漫,隨便,聊且。浣,洗。酒紅,指酒痕。用一“紅”字,使人聯想到胭脂口紅,可見飲酒之時,定有美人陪伴了。接下去一句,“江南二月最多風”,江南二月,時當早春,料峭春寒,因“多風”而更甚。唯其如此,故要飲酒御寒。這一句逆挽首句,點明酒痕之由來。同時,二月多風,可見飲酒御寒也非一日之舉,那么今日脫下春衣洗去沾上的酒痕,明天又要喝酒,又會沾上新的酒痕,則今日之脫衣浣洗也顯得徒勞了。因而這“漫”字,兼含“徒勞”之意。這兩句,從字面上看,似乎只是因“多風”而需要日日飲酒,其實還可探出深一層的意蘊,這就是人的無聊,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惆悵,需要以酒來消解。接著兩句,作者就以優美輕婉的筆觸寫出了那樣一種微妙的心境。“梨花雪后酴醿雪,人在重簾淺夢中。”梨花色白如雪,李白有“梨花白雪香”之句,岑參也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佳句。酴醿也開白花,素艷如雪。梨花剛剛開過,酴醿又開了,仿佛一場春雪接著一場春雪,下個沒完。“開到酴醿花事了”,本來,酴醿開后,春光將盡,作者以梨花和酴醿來概括一春花事,早春接著暮春,春光匆匆而過,略無停駐。選用兩個“雪”字,尤為傳神:一以比喻花之顏色;二則將本來萬紫千紅的春光化作眼底心頭的冰雪寒意,正復切合題意;而從雪花紛紛揚揚的動態上,還可以聯想到梨花酴醿落英飄零的情景,從而使人產生一種凄艷之感。結句“人在重簾淺夢中”,正是對上述情景作一個凝聚性的寫照。一整個春天,這一位滿懷春愁的主人公都是在重簾淺夢中度過的。夢做得不穩,稱之謂淺夢。可能是春寒使得睡夢不穩,更可能是心有所系,難進夢鄉。重簾,一層又一層的簾幕,說明深居簡出,自我封閉,既不愿見人,也無意賞春。然而“重簾”難御春愁,“淺夢”依然不穩,這四個字相反相成,相映成趣。就是在這種半夢半醒,恍恍惚惚的困倦狀態中,打發了匆匆而過的春光。這一春百無聊賴的心情,通過春寒這一特定的角度,從表里兩層淋漓地抒發出來。所謂春寒,實際上就是一種春愁,“春愁似水復如煙”,它可感知而難以指說,這原是中國傳統詩詞中常見的主題。
此詩的特點在于含蓄蘊藉而饒有風神,作者不直抒情愫,而善以曲筆見意,結句又宕出一筆,把抒情主人公放進“重簾淺夢”的畫面中,讓讀者自己去體會個中情味。厲鶚的詩風清冷峻峭,接近宋詩,而這首詩卻頗有唐人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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