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應龍
玉纖輕揭繡簾開,行到花前淚滿腮。
正爾春心無處托,一雙蝴蝶忽飛來。
這是一首描寫少女春愁的小詩。
少女的心聲本來是幽秘的,何況事涉“春心”就更不易明言。要在這不言之中探得消息,全憑詩人眼明手快,抓住人物內心曝光的瞬間,以此作為開啟奧秘的契機。這首詩就正是以此取勝的。
詩共分兩層。第一層以“看花”為契機,表現女子內心深藏的苦悶。詩的頭二句寫女主人公離開閨房,走進花園。“玉纖”指女子的手,早在漢代的古詩里,就已出現了“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的句子,用以表現女子的窈窕纖美。從閨房到花園只有一簾之隔,然而在男女有別、禮義大防的封建禁錮之下,這層簾怕也不是隨便可揭的。《牡丹亭》里的杜麗娘偶而動游園之念時,不是又怕老爺聞知,又怕老夫人知道嗎?(第九出《肅苑》)故而“輕揭”二字,不是指輕松地揭起,而是指悄悄兒掀開。第二句以頓挫的筆法,寫出富有戲劇性的一幕:春花滿園,本當教人滿心歡喜,卻不料反而觸發起女兒家的無限傷心事。“淚滿腮”三字轉折突兀、出人意表,將主人公激蕩不平的情懷表現得淋漓酣暢。潛伏的情感之流若不是早就在醞釀蓄勢,剎那間是不會有如此沖決的力量的。晚唐詩人韓偓在《香奩集》中也屢寫美人哭花的情事,如“指點花枝又過時……背人勻卻淚胭脂”(《鬆髻》)、“若是有情爭不哭,夜來風雨葬西施”(《哭花》)等。韓詩是借花喻人,用以表現紅顏薄命的主旨;這里卻是觸景傷懷,以及時而開的春花,反襯出佳期屢誤、人不如花的悲哀。以上是第一層。詩的第二層又以“蝴蝶”為契機,揭示出女子春心之所歸。青春的苦悶本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這撩亂的春心又如何理出個頭緒來?恰在此時,一雙蝴蝶飛來了,它的出現仿佛是個轉機,在它的點撥之下,一切都頓時變得明朗起來。蝴蝶的成雙成對、盡情領略春之歡樂,不也正是女主人公思之懷之、中心慕之的核心所在嗎?這是與外物猝然相遇時,由于心靈的契合而產生的感興。就詩中人物言,是無意而得之;從詩人而言,卻是有意而為之,詩人正要讓我們在這“無言之言”里,聆聽到主人公那隱秘的心聲。昔溫庭筠《菩薩蠻》詞云:“新貼繡羅繻,雙雙金鷓鴣”、韓偓《信筆》詩云:“有時閑弄筆,亦畫兩鴛鴦”,亦以似不經意之筆寫女子的春懷,與本詩末句可謂同是神來之筆。
清代的曹庭棟說,何應龍“七言絕句,本法晚唐,所有之作兼多纏綿旖旎之思。”(《宋百家詩存》卷十四)由此詩觀之,頗為允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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