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夷中
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
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倉。
前人論聶夷中詩,以為洗剝到極凈極省,不覺自成一體。他的五絕《田家》可說是典型一例。
首二句推出田家父子勞作的意象,三、四句是官家修倉的意象。但這僅寫輪廓而無細部,如同信筆揮灑的大寫意畫。這田家父子是衣著襤褸,面有菜色,還是鬢發斑白,汗淚和流?是柴一樣的手,弓一樣的背,還是饑腸轆轆,疲憊不堪卻繼續掙扎?在這里,年歲、衣著、身態及心緒等等,都只能借助于讀者的生活庫存和藝術聯想了。官家修倉亦是點到為止,所有細部便訴諸想象之中。
同時,這兩種意象如民間繪畫戲曲一樣,僅有意象實體而無確切背景。你能確指種田墾荒是在炎陽下?風雨中?星夜里?是凄冷的冬日還是乍暖還寒的春晨?似乎都有可能。看來似無背景,實則擺脫了具體情境的局限,從而涵蓋著無限的可能。同樣,你能知道官家修倉是因藩鎮兼并而征戰儲糧,還是魚肉百姓者中飽私囊?如此種種,便化滯重為空靈了。
值得注意的是,詩人一如嫻熟蒙太奇創作的電影師,將兩意象直接組結,便使得樸素平淡的文字陡然變色,容量劇增。這不僅在于不說催租只說修倉,顯出射石沒羽手段,而且在于田家耕種與官家修倉的硬性掛鉤,在藝術的錯位中凸現了生活的荒謬感。官家迫不急待的貪婪剝削與田家的辛勞無獲在承接中、在對照中留下了不難想象的許多空白,也激起了讀者悲憤的心緒和闊遠的感慨透過這一層,反觀詩歌意象的無細部和無背景,更覺意味深長。這不就是當時官家與田家的生活內容及其相互關系的象征嗎?列寧曾說過描寫農民悲慘生活的托爾斯泰是“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自然此詩寥寥數語,不比托氏宏篇巨制,但從某種意義上說,聶氏的《田家》不也是唐末農民戰爭的一面鏡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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