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賦得紅梅花三首(其一)》詠紅梅花得“紅”字

詠紅梅花得“紅”字

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蘆雪庵聯句，寶玉落第，李紈罰他到櫳翠庵向妙玉討一枝紅梅，于是又提出了“賦紅梅”的詩題。詩才敏捷的史湘云搶著要先作，黛玉出了個主意，讓剛才聯句少的人來作。最后推出新來的邢岫煙、李紋、薛寶琴依次以“紅”、“梅”、“花”三字作韻來詠紅梅，每人一首七律。這種分題、限韻的詩作，題目前都冠以“賦得”兩個字。這里“紅梅花”三字既是詩題，又分別依次作為三首詩的韻腳。曹雪芹曾借寶釵之口說過：“我平生最不喜限韻的，分明有好詩，何苦為韻所縛!”(第三十七回)為什么這回又偏要限題、限韻呢?看來，大觀園的女詩人們在接納新詩友時，有意用題、韻受到限制的相同條件考察一下她們各自的水平，同時也借此微言她們的人品、身世。

先看邢岫煙的一首。邢岫煙是賈赦妻邢夫人之兄邢忠的女兒。家業貧寒，只得上京投靠姑母邢夫人。邢夫人庸俗、自私、乖僻，邢忠夫婦又昏憒無能，所以雖然她的投靠姑母邢夫人一如薛寶釵的投靠姨母王夫人，但待遇卻大不相同。幸好她知書達禮，為人雅重，在炎涼勢利的賈府這個小圈子里，能荊釵布裙，泰然處之。“境窘迫而無乞兒相”(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漠然其遇，淡然其衷，不忮不求”，可謂“學養兼到”(涂瀛《紅樓夢論贊·邢岫煙贊》)。從這首詩中也能看出消息。

首聯寫紅梅先于桃杏諸芳，沖寒迎東風而開放。字面上切題，以桃、杏作陪襯，點出梅花開放的節令。“笑”，是花的擬人化，沖寒先笑放，暗示著詩人于寒素中絲毫不減的自信自尊。正如沈謙《紅樓夢賦·邢岫煙典衣賦》所說：“簪金帶玉，曾游綾綺之場;裙布荊釵，別具煙霞之色。”

第二聯用典。庾嶺，廣東、江西交界處的大庾嶺，古來以盛植梅花著稱，又稱“梅嶺”。詩人神思飛到庾嶺，看到一片紅梅在冰雪中灼灼開放，令人冬春難辨。羅浮，山名，也在廣東。王铚性《龍城錄》載：隋代趙師雄游羅浮，見一美人出迎，和他飲酒談心，“言極清麗，芳氣襲人”，醉臥醒來，原來是在一株大梅樹底下。這里是指紅梅競放，如一片紅霞隔斷了羅浮那美麗的夢境。“魂飛”而“夢隔”，正見詩人不甘寒寂的處境、尋求幸福而前景渺茫的阻隔心態。

第三聯扣題寫梅花之紅如萼綠仙女添妝，如紅燭燃燒，如白衣仙子扶醉跨赤虹遨游。綠萼，指綠萼梅，又兼指仙女萼綠華。《石湖梅譜》：“梅花純綠者，好事者比之九嶷仙人萼綠華云。”縞仙，白衣仙女。縞仙扶醉，雙頰酡紅，又騎著赤色的虹霓，其紅艷耀目可想而知。

二、三聯用典較多，第三聯且過于雕琢。邢岫煙曾向妙玉學字、學詩詞，妙玉的詩就有摛文迭彩，賣弄才學的疵病(見七十六回妙玉所續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

末聯卻結得很有氣魄。字面上仍切題寫一“紅”字，梅花多淡色，紅梅比較罕異，所以用“豈是”二字排除以它同于一般梅花的可能。“濃淡由他冰雪中”，更見詩人處于俗態炎涼、人情冷暖中“喜怒不形，無忮無求”的錚錚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