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紅樓夢曲十四首(其十)》聰明累

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這支曲子是詠王熙鳳的。寫她因聰明過了頭，反被聰明誤身，暗示其最后與賈府同歸于盡的悲劇命運。曲名《聰明累》，語出宋·蘇軾《洗兒》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唯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累，牽累，連累之意。

王熙鳳是《紅樓夢》中塑造得最成功的藝術典型之一。她出身于金陵王府，是王夫人的內侄女，賈璉之妻，人稱鳳姐，賈母則昵稱其為鳳辣子。她受命操持賈府上下一切家政大權，是賈府實際上的當權者。在作者筆下，王熙鳳是一個精明干練、有治家之才的女強人。為了支撐賈府這座行將傾覆的貴族大廈，她不憚艱辛，日夜操勞，可以說費盡了心機。協理寧國府，為秦可卿舉辦喪事，“殺伐決斷”、“威重令行”，是她突出的“政績”之一，表現了她非凡出眾的管理才能。但同時她又是一個陰狠、貪婪的女人。弄權鐵檻寺，她交通官府、包攬訴訟，活活逼死一對未婚夫妻;大鬧寧國府、計害尤二姐，是她殺人不見血的“杰作”。貪污受賄、圖財害命是其拿手好戲;克扣月錢、放債取利是她的生財之道……她一方面竭盡全力維護著這個封建家族的“虛體面”、“假排場”，一方面卻又想方設法挖這個大家族的墻腳，動搖著它的根基。這正是王熙鳳這一悲劇形象的意義所在。

“機關算盡太聰明”二句，寫王熙鳳籌劃謀算，費盡心機，終因聰明得過了頭，反被聰明所累，算掉了自己的性命。機關，周密巧妙的計謀。此處指王熙鳳的工于心機、耍奸弄權。卿卿，原是古代君對臣、長輩對晚輩的稱謂，夫妻、朋友之間也以卿為愛稱。語出《世說新語·惑溺》：“王安豐婦常卿安豐，安豐曰：‘婦人卿婿，于禮為不敬，后勿復爾。’婦曰：‘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這里指王熙鳳。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鼻熬?，寫王熙鳳為維護、支撐賈府這座將傾的大廈殫精竭慮，心力交瘁;后句，所據情節不詳。有人認為，后句可能指王熙鳳生前、死后對其唯一的女兒巧姐命運的牽掛，“性空靈”或許指她在死后也曾有類似于秦可卿托夢的情節。另外，“性靈”也作聰明解。段安節《東府雜錄·琵琶》：“(廉郊)師于曹綱，盡綱之能。綱嘗謂儕流曰：‘教授人亦多矣，未曾有此性靈弟子也?！睋耍瑒t后句可解作：死后縱有千般性靈、萬種聰明，也一切成空、無濟于事。即所謂“人死如燈滅”也。

“家富人寧”句，是說賈府由“家富人寧”到“家亡人散”的盛衰變化乃是必然的趨勢，即所謂“盛筵必散”、“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奔騰，形容大禍臨頭、各自逃命的急切之狀，即所謂“樹倒猢猻散”也。“枉費了”、“好一似”二句，寫王熙鳳半世操勞、白費心機，到頭來賈府被抄、子孫流散，她自己落得個身敗名裂、短命而亡的下場，好象經歷了一場夢幻一般。“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二句，寫賈府事敗來勢迅猛，且勢所必然，無可挽回。曾幾何時，秦氏喪儀、元妃省親、元宵夜宴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般的興盛迅即化為烏有，接踵而來的竟是賈府滿門查抄、子孫流散，鳳姐獲罪坐牢、短命而死。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驚心動魄的情景，確如大廈之傾轟然有聲，油燈之盡慘然無光，加之“忽喇喇”、“昏慘慘”等語，更使之生動形象，繪聲繪色，極富藝術感染力量。

最后“一場歡喜忽悲辛”二句，作者以無限惋惜的心情發為感慨，喟嘆人生悲喜無常、禍福難定，雖不無宿命論的意味，卻也是人生況味的共同感受。

王熙鳳的結局在原稿八十回以后，我們已無法看到。據判詞及脂批等資料提供的消息，王熙鳳在賈府敗落后曾獲罪拘系獄神廟，此后又有大觀園執帚掃雪、被賈璉休棄等情節，最后回首慘痛，短命而死，結局是很悲慘的。續書寫其被眾冤鬼索命而亡，落入因果報應的窠臼。

全曲以王熙鳳個人命運歸宿為線索，將王熙鳳個人命運與整個賈府的命運聯系在一起，揭示其悲劇的必然性，惋惜中含有批判?！皺C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語句警拔，富于哲理。它不僅是對王熙鳳個人悲劇命運的深刻總結，也準確地概括了此類人物最終都將是咎由自取的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