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杜荀鶴
握手相看誰敢言, 軍家刀劍在腰邊。
遍搜寶貨無藏處, 亂殺平人不怕天。
古寺拆為修寨木, 荒墳開作甃城磚。
郡侯逐出渾閑事, 正是鑾輿幸蜀年。
這真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年頭。農民因為受不了地主階級的壓迫而終于起來反抗了,黃巢起義軍攻進了長安,逼迫著唐僖宗落荒西遷。可是,一些地方上的地主武裝也乘機崛起,在混亂的狀態中搶掠財貨,殘害人民,到處造成流血恐怖的事件。詩人有一次走到池州(今安徽東至境內),正好碰到那里的地主武裝在行兇作惡。他目睹了這一慘狀,心中憤慨不已,但又感到唐王朝岌岌可危,已無法對付這種混亂局面,因此,除了憤慨之外,詩中還流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
“握手相看誰敢言,軍家刀劍在腰邊。”是說老朋友相見只能握手相看,誰敢說話呢,你不瞧見那邊軍人的刀劍掛在腰邊嗎?首先,造成了一種恐怖、緊張的氣氛。握手相看,真正是道路以目,連幾句寒喧的話也不敢說。為什么?生怕說出來稍不如旁邊的“軍家”的意,自己的腦袋要保不住呀! 這就從側面可以看出,那握著刀佩著劍的“軍家”,是多么地不講理,多么地殘忍、兇暴!
“遍搜寶貨無藏處,亂殺平人不怕天”二句是對這些“軍家”形象的進一步補充和豐富。他們無非是敲詐勒索,搶劫財物,殺人放火。他們到處搜尋寶貨,你藏在哪里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遍搜”的“遍”,把這些強盜的本質刻劃得入木三分。說明他們到處都“搜”,為了增加自己的財富,無所不用其極。對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他們亂殺亂砍,不知有多少無辜的善良的人民.在他們的屠刀下含冤死去。古時候的人把皇帝比作“天”,“亂殺平民不怕天”的意思是,他們隨意殺戮,竟沒有顧忌,無法無天,沒有王法了。是的,“天”即皇帝的統治,在農民起義的烈火中已經奄奄一息,哪能來管這些事呢? 這些地主武裝割據勢力,竟殺人如麻,當然是無所顧忌的了。詩人覺得這些人“不怕天”,說明了他自己頭腦中還有個“天”的存在。不過,需要指出的是,農民革命戰爭的“不怕天”和這些地主武裝的“不怕天”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農民們“不怕天”,是為了推翻地主階級的統治,建立農民自己的“天”;這些地主武裝的“不怕天”,純粹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他們“亂殺平民”,實際上卻是對農民革命的報復和反動。
“古寺拆為修寨木,荒墳開作甃城磚”說明這些強盜們什么都能做得出來,他們把古寺拆掉,用拆下來的房梁屋柱來修筑自己的營寨,他們把荒墳扒開,用墳上的磚來砌自己的城壘,這個世界,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成何體統! 作者雖然只說“古寺拆為修寨木”,我們可以想象,民房也不能幸免的。也許是民房已拆得差不多了,才動手拆古寺。因為寺院在統治階級來看,總還是比較“神圣”一點的。現在他們連這點“神圣”的外衣都不要了,直露出了一副兇相! 作者雖然只說“荒墳開作甃城磚”,實際上,老百姓墻頭的磚不早叫他們扒光了嗎?作者筆下的池州郡,已經是一副不可收拾的慘象,人民,還能生活下去嗎?他們能忍受這種暗無天日的局面嗎?這些靠殺人起家的魔王肯定是沒有好下場的。
“郡侯逐出渾閑事,正是鑾輿幸蜀年”二句是詩人的哀嘆。在這種年頭里,郡侯被驅逐出去是極普通、極平常的事。你看那唐僖宗自己,也不是愴惶地逃到四川去了嗎?“幸”是對皇帝到什么地方的專稱,實際上是一種打腫了臉充胖子的稱呼方法。郡侯逐出是必然的,因為他們欺壓人民,魚肉百姓。作者在《再經胡城縣》一詩中對這些官僚們作了揭露:
去歲曾經此縣城, 縣民無口不冤聲;
今來縣宰加朱紱, 便是生靈血染成!
這樣的官僚難道不應該“逐出”嗎?昏庸的唐僖宗難道不應該趕跑嗎?在我們看來,都是應該的,可是作者在寫地主武裝亂殺平人的詩里來寫這一點,無疑是對穩定的封建秩序有所留戀的意思。這就充分說明了詩人思想中的矛盾,一方面,他同情人民的苦難,另一方面,他希望有一套正統的封建秩序。但是,這兩者是無法得到統一的。因此,作者的哀嘆,也就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聲調了。
晚唐的詩有這么一個特點,反映現實是深刻的,但在語言上都曉暢易懂,風格上比較清新流利。杜荀鶴的這首七言律詩就是這樣。通俗曉暢有它的好處,但如果能在通俗曉暢之中,再有一點使人回味的余地的話,詩便寫得更為出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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