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杯萬里過滄溟,遍禮名山適性靈。
深夜降龍潭水黑,新秋放鶴野田青。
身無彼我那懷土,心會真如不讀經。
為問中華學道者,幾人雄猛得寧馨。
這是劉禹錫贈日本僧智藏的詩。日本學問僧智藏,大約在大歷五年(770年)至建中初(780年)來唐學習佛法,與劉禹錫交往甚密。劉禹錫不但“善詩”,而且頗有才能和卓識,參與政治,涉足王叔文集團,被“引入禁中,與之圖議,言無不從”,鉆研禪學,與僧人交情甚厚,蜀僧廣宣曾“與劉禹錫最善”。這首詩寫智藏和尚到唐朝的活動和禪學的高超造詣。
首聯兩句,點出智藏來中國道遠途艱,展示僧人萬里渡海,以及到中國后遍游山川尋找性靈的歷程。傳說一和尚常乘木杯渡水,因名杯度。詩人以“浮杯”來描寫智藏遠涉重洋的艱辛來訪?!靶造`”即靈性、聰慧的本性。名山大川,清靜幽深,正是陶冶性情,修身練性所在。流連于神界、人間、物質、精神之間,在對自然的直覺觀照中使 “我”和 “自然”融為一體、混沌一片,適應性靈,參悟禪義。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森林水鳥,佛即我心,我心即佛。詩人將 “浮杯” 與 “性靈” 置入 “萬里滄溟”、“遍禮名山” 的既洶涌壯闊又靈秀縹緲的境界中,給智藏這位高人的訪唐和參禪憑添了幾分超凡脫俗的氛圍。
三、四兩句 “深夜降龍潭水黑,新秋放鶴野田青”是對智藏的形象描繪和心理刻畫。降龍即降伏神龍而入缽中,《高僧傳·涉公傳》載“僧涉能以密咒咒下神龍”。鶴在古人心目中被認為是仙禽,曾有放鶴田野的傳說。透過 “深夜降龍”、“放鶴野田” 等具體場景的描寫,刻畫出高僧智藏精深的佛法和神逸的心態。而“潭水黑”、“野田青”這兩筆具象逼真的描寫,更把讀者帶入畫面,使讀者有親臨其境之感,似親見神龍隨著大師的咒語潛入深潭,跟隨著被釋放的仙鶴,擺脫了束縛,沖進初秋的田野,“頓了本心清凈”,在潛虬幽姿、飛鴻遠音、園柳鳴禽中體驗澹泊無為、遁世遠隱的玄思,從云日輝映、空水澄鮮中體驗陶冶性情、頤養天年的樂趣,給人一種虛明澄靜的喜悅。
“身無彼我那懷土,心會真如不讀經”,使前面的人物形象進一步深化,挖掘出智藏雄厚法力和佛學造詣的根源,展示出更深一層的內涵?!吧頍o彼我”即無我相、無人相,忘懷彼我。物我本無區別,區別只在于人的觀念—— “本心”之中。只要 “物我兩忘”,彼岸、此岸、故土、大唐這些空間概念就全被打破、不存在了,故土與他鄉已沒有區別,自然也就不會再去懷戀故土?!罢嫒纭奔凑鎸嵢绯2蛔兊闹晾怼H说摹氨拘摹本褪恰罢嫒纭保灰D悟本心,就可以打破“事法界”的障礙、“理法界”的束縛,立時成佛。人們誦經,不也就是為了成佛嗎? 既然已心會真如,成了佛,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去讀經了。
從另一層意思講,佛教認為一切文字、語言都不代表,也不可能表述真正的佛法。讀經對人的解脫不見得有什么用,應以直覺觀照、沉思默想來參禪、頓悟。詩人在此稱頌智藏已達到了物我兩忘、本心清靜的高深境界,自然引出最后一聯。
尾聯“為問中華學道者,幾人雄猛得寧馨”中的 “寧馨” 即如此。詩人感嘆智藏忘我勤奮,有幾人能如此法力高深,同時也是對中國學道者的鞭策。智藏“學得中州語”,而且超過唐代一般學者,青出于藍。不枉他 “浮杯萬里”,歷經驚濤駭浪,“遍禮名山”,踏過艱難崎嶇的坎坷!
劉禹錫的詩,《唐音癸簽》稱 “以意為主”,這 “意”不是浮在文字表面,而是溶化在形象之中。“浮杯”、“滄溟”、“潭水”、“野田”,這些看似平凡的景物,既是寫智藏,又凝結著詩人的情思,也有詩人的直覺觀照在其中?!敖谍垺薄ⅰ吧頍o彼我”、“真如”、“經”,這些故事概念,不僅寫智藏,也透出詩人對人生、對世界的參悟。同時寫來自然、澄澈,體會多少,感覺多少,全在一個“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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