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沮善
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圣人畏之,設(shè)為高位重祿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于其間,而非圣人塞其門、絕其途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吏,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于善,至于老死而不知休息,此圣人以術(shù)驅(qū)之也。
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圣人既已絕之,則屏之遠(yuǎn)方,終身不齒。此非獨(dú)不仁也,以為既已絕之,彼將一旦肆其憤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絕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絕。既已絕之,又復(fù)用之,則是驅(qū)之于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zé)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于賈豎賤人,甚者至于盜賊,往往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于放肆不軌,小民之不若。圣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于其始進(jìn)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效,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后勉強(qiáng)于功名而不敢僥幸。知其不至于必不可得而可勉也,然后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shù)歟?
后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絕之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jìn)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弊,莫甚于此。今夫制策之及等,進(jìn)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間,而決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辭,而未知其臨事之能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
天下有用人而絕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fù)用,則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陷于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賴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于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歲久則補(bǔ)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群之才,終亦不得齒于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將以求貴也;貴不可得而至矣,則將惟富之求,此其勢然也。如是,則雖至于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bǔ)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將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絕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絕。此三者之謂也。
茅鹿門曰: 專為吏胥以下之才。其情弊與今亦相參,而文甚錯綜。
張孝先曰: 宋時州縣吏有過者,終身不遷。從吏出身者,與入貲而仕者,亦皆限其所至,而不得遷。此固嚴(yán)殿最別流品之意。然既已用為州縣之吏矣,果有異材茂著者,升之可也;其貪殘害民者,黜之可也。若但限之而不遷,則彼將無所望而自棄于善矣。東坡此策,意在以爵祿鼓舞之,是開人自新之機(jī),與立賢無方之道。然不肖者必須嚴(yán)黜之,則既無沮善,又不恕惡,于吏治庶幾無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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