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摯·〔雙調〕蟾宮曲》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詠別(二首)
離人易水橋東,萬里相思,幾度征鴻。引逗凄涼,滴溜溜葉落秋風。但合眼鴛鴦帳中,急溫存云雨無蹤。夜半衾空,想象冤家,夢里相逢。
記相逢二八芳華,心事年來,付與琵琶。密約深情,便如夢里,春鏡攀花。空恁底狐靈笑耍,劣心腸作弄難拿。到了偏咱,到底虧他,不信情雜,忘了人那。
這二首詠別曲是盧摯歌詠男女戀情之作中的佳構,它深情沉摯,率直淳樸,抒寫征夫和怨婦雙向的離思別苦。
第一首寫羈旅中的征夫懷念愛侶的情思。起首從寫景切入,由景而情,回溯別時情事。“離人易水橋東,萬里相思,幾度征鴻。”“秋風易水”用的是戰國時刺秦王贏政的勇士荊軻的故實,司馬遷《史記·荊軻列傳》載:燕太子丹等為荊軻送行時,高漸離擊筑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易水送別氣氛充滿了悲慨與愁慘,這首散曲中的男主人公與親人離別時悲涼的氛圍和傷心的情景令人聯想起易水壯別。這暗示出主人公此行雖非肩負荊軻那樣的重大使命,但也是出公差,屬于被國家征發的群體性行動,帶有悲劇色彩。征鴻,即遠征的鴻雁,鴻雁每當秋天從北國遠飛到江南越冬,春天再返回北方。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念奴嬌》中有句:“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意思是縱令可以托歸雁捎書遠方,但思緒萬端,既寫不盡,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任征鴻空過,心事還是無從寄托。盧摯的“萬里相思,幾度征鴻”點化了李詞語句,借歸雁哀鳴來抒發懷人之情、鄉關之思。“引逗凄涼,滴溜溜葉落秋風。”繪寫眼前景物,“秋風”回呼“易水橋東”的別時,面對葉落秋風的蕭條凋零的秋景,想起當年秋風瑟瑟中的易水離別,倍感凄涼惆悵,把心頭的相思之苦與現實環境的悲涼氣氛交接為一,融匯一氣。以上是第一層,即景生情,去家萬里的征人面對葉落蕭蕭的秋景,聽見長空雁唳,引起往昔送別的回憶和無限傷離之情。第二層征人回憶別前與戀人幽會的歡洽之情,并想望此刻在夢中與戀人相會。“但合眼鴛鴦帳中,急溫存云雨無蹤”。只要一合眼,腦際便浮現出鴛鴦帳中與戀人柔情蜜意的銷魂光景,然而這畢竟已成逝去的夢影,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擁著孤枕寒衾,一種失落感和幻滅感兜上心頭,在輾轉反側中,只好寄望于在夢中與戀人相會。“冤家”這一俗語用得甚好,是愛之至極、愛得疼痛的一種反語,比“卿家”、“娘子”之類的稱呼更能表達情愛之篤、信任之深,同時也體現了元曲的語言特點。煞尾以尋夢作結,以夢寫愁,揭示全曲主旨,是富有藝術感染力的手法。與親人團聚的熱望已經成了無法實現的泡影,只有借助夢境方能得到精神上的暫時些微慰藉,這是何等可悲而又無奈啊! 可見,用托夢來表達在現實中久縈于懷而實際上又無法實現的強烈愿望,能收到情在詞外,含蘊豐厚的效果。
第二首與第一首兩相對應、互補,抒情主人公換為女子,以女性的視點和口吻來描繪對征夫的戀念。開筆憶早年初歡,“記相逢二八芳華,心事年來,付與琵琶”。在人生最美妙的“二八”年華,男女主人公相愛相悅,那情竇初開時純真的初戀往事已成過眼煙云,如今只有用琵琶聲來重溫當初的歡情,用琵琶來訴說佳景難追、物是人非的今昔之感。第二層“密約深情,便如夢里,春鏡攀花,空恁底狐靈笑耍,劣心腸作弄難拿。”進一步追憶女主人公與愛人相處時的歡忭:他們在一起對鏡梳妝,互相嬉戲玩耍,甚至打情罵俏,這些如醉如癡、心弦顫索的歡愛情景,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是真的,仿佛在夢里一般,而今回味起來彌覺可珍。恁底,即恁地,如此,這樣;狐靈,象狐貍一般狡猾機靈。“狐靈”、“劣心腸”,類乎說“你騙人”、“你壞”一樣成為男女奔放不羈、交流至愛時的戲謔語。這二句敞開了少婦深鎖心腑的感情世界隱秘,把自己的愛情甜蜜體驗直言不諱地袒露出來,女主人公爽朗率直的性格不言而喻。第二層的回憶,把少婦對夫婿的思念之情更深化一層,為第三層的議論做了鋪墊。第三層表達少婦希望夫婿對自己愛情專一、永不負心的衷腸。“到了偏咱,到底虧他”是說歸根結底,偏愛鐘情于我的,還得是他。“不信情雜,忘了人那。”“那”,語助詞,無實意,常見于元曲中,用于湊足字數和押韻。意思是盡管人的思想感情復雜多變,可我不信丈夫會把我忘了。從另一方面理解,這句也是男權社會下囿于封建禮教束縛,婦女處于依附地位愛情得不到保障的心態的折映。女主人公之所以如是說,恰恰透視出她對在外的丈夫的某種耽心和懸揣,而這也正是女性愛情的細膩、微妙處。此句還有一種解釋:我不相信人的感情多么復雜,我對相好的是不會忘情的。
綜觀這二首詠別曲,分別通過男女主人公兩個視角,從兩個雙向側面反映了征夫怨婦的離懷別苦,歌吟他們昔時情深款款的恩愛。在格調上,第一首雄邁、闊大。第二首真摯、諄樸;在表現手法上,第一首偏重“詞境”,第二首比較近乎“曲境”;在感情的表達上,第一首融景入情,情景相生,屬于雅的一路;第二首坦陳心曲,感情層層推進,寄托遙深,更自然、清新、流暢,屬俗的一路。在語言上,前者典麗、莊重。后者“以尋常語度入音律”(張端義《貴耳集》卷上)多用方言俗語,顯得更活潑親切,也更火熱。故而,更近于散曲的特色,按曲的標準衡量,第二首的藝術價值較第一首略勝一籌。元人貫云石《<陽春白雪>序》曰:“近代疏齋嫵媚,如仙女尋春,自然笑傲。”這一評價大抵是確當的,二首詠別足見一斑。
上一篇:《曾瑞·〔南呂〕四塊玉》愛情詩詞賞析
下一篇:《無名氏·〔越調〕寨兒令》愛情詩詞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