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八句皆情》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景多則堆垛,情多則暗弱,大家無此失矣。八句皆景者,子美“棘樹寒云色”是也。八句皆情者,子美“死去憑誰報”是也。(謝榛《四溟詩話》卷一)
【詩例】
喜達行在所三首 (其三)
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
猶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
影靜千官里,心蘇七校前。
今朝漢社稷,新數中興年。
【解析】
至德二年(757年)二月,肅宗遷駐鳳翔(今陜西鳳翔縣)。四月,杜甫冒險逃出叛軍占據的長安,歷經艱險到達鳳翔,“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述懷》)五月十六日,被任命為左拾遺。詩人脫賊而任官,一時悲喜交集,簡直不能自已,一連寫了《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所》三首。此為第三首,寫對國家復興的殷切希望。
詩人劫后余生,“喜達行在所”(朝廷臨時駐地),立朝為官,本應高興,但逃命途中的種種危難艱辛,仍盤踞于心頭,因而在抒寫今日之喜時,筆觸到處,仍閃現出昔日之悲來。首聯“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寫脫險歸來的感受。前人注曰:“脫一生于萬死,在道時猶不覺,及歸來始自憐身,起語悲痛。”甚確。詩人冒萬死而脫逃的路上,隨時都有不測,“生還今日事,間道暫時人”(《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所》其二),只顧逃命而無暇自憐。生還之后,追憶當時的情景,并聯想到自己只當過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么個掌管兵甲器仗的小官,位卑而名微,生死不為人所重視,倘死于半途,不會有人上報朝廷或是告知家人,只能是個無名冤鬼,于是在驚魂甫定、暗自慶幸之余,才開始悲憫起自己歷經艱險而又無足輕重來。“始自憐”三字,極準確地傳達出了詩人萬死一生后的復雜心情,語含無限悲辛。
頷聯“猶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寫重見天日的喜悅。“太白”、“武功”,皆山名,在鳳翔附近,借指唐王朝所控制的地區。詩人只身脫逃,勇赴國難,“喜達行在所”,并授官為左拾遺,自認有了報效國家、建立功業的機會,當然萬分高興,故曰“猶瞻”、“喜遇”,“猶瞻”是就“死去”來說。倘奔波途中死去,則不得瞻;今能得瞻,實屬幸事,理應高興。“猶瞻”二字,欣喜中仍透露出沉痛。
頸聯“影靜千官里,心蘇七校前”,寫位列朝班的感覺。這兩句是互文,即影靜、心蘇于千官里、七校前之意。“千官”、“七校”,指眾多的文武官員。詩人脫險來歸,入朝為官,有了安全感,可以從容不迫、正大光明地立身行事,不像先前擔驚受怕、東躲西藏,故曰“影靜”;看到滿朝文武百官,頓感興復有望,精神振奮,不似以前心如死灰,沮喪失望,故曰“心蘇”(復活)。“影靜”、“心蘇”四字,將眼前與既往、歡欣與悲酸融為一體,高度凝練,含蘊極豐。
末聯揭明詩旨:“今朝漢社稷,新數中興年。”肅宗稱帝于安史之亂后,詩人對他寄有厚望,所以不無溢美地說:今日的唐王朝(“漢社稷”),是數得上的新中興王朝,國家的興復之年,指日可待。這與其說是贊美,還不如說是希望和鼓勵肅宗成為中興之主,早日平定叛亂、收復失地、振興國家。
王夫之說:“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姜齋詩話》)此詩雖“八句皆情”,卻句句有“情中景”。首聯兩句直接抒情,沒有描繪具體物象,然而讀者能從詩人痛定思痛時的“自憐”,聯想到詩人不辭萬死、艱辛跋涉的情狀。中間四句既抒情,也描寫了“太白雪”、“武功天”等具體景象。最后兩句直接抒懷,也沒有描述具體物象,但詩人所表達的熱切希望,卻能在讀者心目中喚起詩人熱忱愛國的高大形象來。如果說開頭兩句和末尾兩句有“情中景”的話那么中間四句,既有“情中景”,也有“景中情”,抒情與寫景已渾然一體,“妙合無垠”。特別是“影靜千官里,心蘇七校前”兩句,可以說是抒情,也可以說是寫景(如王夫之《姜齋詩話》就認為是寫景),很難加以截然的區別。換言之,從感情的真摯濃郁來說是抒情,從形象的鮮明可感來說是寫景,情與景已水乳交融。因為此詩句句有“情中景”,而且這“景”又鮮明可感,所以雖“情多”(即句句抒情),卻不流于“暗弱”(即空洞抽象),而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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