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用韻《句烹字煉》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jù)】
句烹字煉而無雕琢之跡,緣其于淡中設(shè)色、樸處生姿耳。(汪森《韓柳詩選》)
【詩例】
山石
韓愈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
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饑。
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
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
當(dāng)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fēng)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
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解析】
古人作詩,雖然以意為主,但對構(gòu)成篇章的字句,也未敢稍怠。這是因為意由篇見,篇由句成,句由字立,字句的妥帖新奇與否,往往決定著詩境的營造和詩情的抒發(fā)。杜甫“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 和盧廷讓 “吟安一個字,拈斷數(shù)莖須”(《苦吟》) 即是最好的證明。
韓愈這首紀游詩向以形象生動、風(fēng)格勁健為人所稱,其得力處就在于句烹字煉,自然拔俗。首先,從整篇句子的安排來看,“山石”四句是到寺即景,“僧言”四句是到寺即事,“夜深”寫夜宿,“天明”六句寫出寺所見,最后“人生”四句即景抒懷。其中寫景句移步換景,且以“黃昏到寺”、“夜深靜臥”、“天明獨去”的時序勾連,貫穿始末,紀游特點明顯。其次,句與句的轉(zhuǎn)接配合也極見匠心。如首句“山石犖確行徑微”后緊接“黃昏到寺蝙蝠飛”,略去一路行來的過程不寫,而以“到寺”直入,不但筆墨經(jīng)濟,為下文寫出寺所見留出余地,而且句外見意,詩人急于投宿古寺、沿崎嶇山路艱難而行的情景,仍可從這二句的轉(zhuǎn)接中充分想見。而山行累人之意,又直貫下句中的“升堂坐階”。又如寫夜宿二句,先由聽覺入手,以“百蟲絕”狀其靜謐;后又從視覺下筆,以“光入扉”現(xiàn)其幽清。而 “天明獨去”六句,前四句由 “無道路”而“窮煙霏”,由辨色——“山紅澗碧”而見形——松櫪十圍,更是寫盡拂曉時分漸行漸明的山間景色,時時變幻的自然情趣撲面而來。至“當(dāng)流赤足”二句,既承上照應(yīng)、補足“新雨足”的情狀,又以雨后山行的清趣啟逗、揭示下文“自可樂”的緣由。一筆雙關(guān),映帶前后,可謂落句之妙,匪夷所思。
另外,此詩下字也用常為奇,精彩紛呈。如以“犖確”形容山石,其堆疊高大之貌自見;以“微”擬狀行徑,則其蜿蜒斷續(xù)之形可想。而兩者的配合,又創(chuàng)造出一種嶙峋幽深的意境,令人恍若置身其間。“大”、“肥”本來是很普通、很平常的字眼,可是被詩人拈來描寫夏末雨后山寺中的芭蕉葉和梔子花,這就十分貼切和形象了。“紅”、“碧”二字也是人們常用的形容詞,可是被詩人用來表現(xiàn)經(jīng)新雨洗滌、曉霧渲染后的山色,就在自然中顯出清新和鮮明的特色了。因此詩中煉字的效果往往不在于避熟求生、棄常用僻、只要妥帖、自然,一些常用字、普通語也同樣能突出事物的形象特征,給人以新奇的感受,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用常為奇,也更能見出詩人煉字的深厚功力。
對于韓愈此詩所顯示的句烹字煉的成就,前人多有贊許。其中最著名的,當(dāng)推金人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元詩前二句取自秦觀的《春雨》詩,“退之《山石》句”是指“芭蕉葉大支子肥”,兩者相較,確有柔弱與遒勁之別,于此也可體會所謂“女郎詩”與男兒詩的不同。其實,韓愈在烹句煉字方面所顯示的這種雄健強勁的風(fēng)格,正是他“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薦士》)的主張在創(chuàng)作中的典型體現(xiàn),具有十分鮮明的個性特點。
盡管此詩“句烹字煉”,讀來卻毫無雕琢艱澀的痕跡,達到了古人所孜孜以求的“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蘇軾《題張司業(yè)詩》)、“敢為常語談何易,百煉工純始自然”(張問陶《論詩十二絕句》)的最高境界。汪森說它“句烹字煉而無雕琢之跡”(《韓柳詩選》),汪佑南說它“通體寫景處多秾麗,即事寫懷以淡語出之。濃淡相間,純?nèi)巫匀唬撇唤?jīng)意,而實極經(jīng)意之作也。”(《山?jīng)懿萏迷娫挕?都指出了這一點,因此它深得后人的激賞。蘇軾曾與友人游南溪,濯足水中,口吟此詩,并依韻仿作。至于為歷代詩壇所樂道的賈島因斟酌“推”、“敲”二字而沖撞韓愈,最后受其指點而寫下名聯(lián)“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題李凝幽居》)一事,也很能反映韓愈作詩對錘煉字句的重視和在當(dāng)時及后代的流風(fēng)之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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