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結類·結句不說盡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 “半被”二句已覺妍秀,“紅淚”七字更佳句乘風欲去。下闋游伴相逢,別開一境。結句妙在不說盡,耐人攬擷。(俞陛云 《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詞例】
采 桑 子
花時惱得瓊枝瘦,半被殘香。睡損梅妝。紅淚今春第一行。風流笑伴相逢處,白馬游韁。共摘垂楊。手捻芳條說夜長。
【解析】所謂“結句不說盡”,是指作者在作品的結尾不直接把所要表達的意思直露地說出,而是用象征性、形象化的詞句去收結全篇,從而給讀者留下含蓄不盡的意味。這種含而不露的表現手法,在中國的傳統詩詞創作中長期被當作普遍的準則來推崇。由于這種表現手法得到盡情的發揮,我國的古典詩詞在總體上有一種含蓄蘊藉之美。讀者能在它們之中馳騁自己的想象,獲得玩味無窮的藝術享受。
北宋詞人晏幾道是詞史上的名家,其詞清婉工致,韶秀蘊藉,讀之如品香茗,回味無窮。上面這首《采桑子》 就因此而獲得許多讀者的品鑒。
此詞“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上片寫女子懷人之苦,但這苦卻又不是直寫,而是通過傷春的曲筆婉轉透出。春日花草,本娛情之物,此閨中女子卻見之懊惱,并因此而瓊枝消瘦。“半被殘香”、“睡損梅妝”,更是一片凄清,一副愁態。“紅淚今春第一行”又見其傷感之至。至此,詞人寥寥數筆便勾畫出了一幅令人魂銷的畫面: 外面春光四射,閨中美人卻容妝不整,對春泣血。其愁之多、情之慘、思之切,不言自現。如果說上片女主人公還處在山重水復之地,那么到下片,她卻進入了柳暗花明之境。剛才還是空閨獨守、傷春怨離、神情黯然,轉眼間卻游伴相逢,笑語盈盈。這一對情侶在經歷了徹骨相思之后陡然相逢在一起,自然有無限的興奮和歡樂。但詞人對此卻避而不寫,只是用 “白馬游韁”、“共摘垂楊”,“手捻芳條說夜長”這些富于動態的形象來渲染點化。一對情侶時而信馬由韁、陶陶自樂,時而共摘垂柳、情話綿綿。此情此景,不又是一幅令人心醉神往的畫面嗎?然而使全詞上下兩組畫面融為一體的還在詞的最后一句“手捻芳條說夜長”上。這一結句可謂畫龍點睛之筆。它既照映了詞的上片所描繪的孤凄寂寞之境。又含蓄地道出了這位女子對伴侶的一往情深,真是透骨情語。這位女子本來是想說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晚上覺都睡不著。然而她并沒有這樣說。她只是雙手撫弄著長長的柳條漫不經意地對對方講夜好長啊。正是這一漫不經心之語,讀者便見出女主人公以前是如何思情揪心、長夜難熬,而此時又是如何嬌羞難掩、含情脈脈。不僅如此,這七字里柳絲與情思水乳交融,夜長與柳長相為表里。有此一句,全詞便神情飛動,奇趣頓生。俞陛云評:“結句妙在不說盡,耐人攬擷。”誠為知言。
清人陳廷焯說:“詩外有詩,方是好詩,詞外有詞,方是好詞。”(《白雨齋詞話》卷八)晏幾道此詞所以令人玩味,原因就在于言外有意,詞外有詞。讀者能從詞人給定的有限空間意象內領略到無窮的意蘊。其實,熟悉小晏詞的人都知道,他不獨此詞深婉含蓄、結句意味悠長,其它很多詞作亦同樣措詞婉妙,一時獨步。隨手舉兩例,如 《木蘭花》(秋千院落垂簾幕)、《鷓鴣天》(小令尊前見玉簫),且不說這兩首詞在整體上秀婉和雅、含吐不露,就是各自的結尾兩句“紫騮認得舊游蹤,嘶過畫橋東畔路”、“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亦讓人神思飛馳,玩索不盡。
總之,無論是這首 《采桑子》,還是小晏的其他詞作,其魅力也都在曲折深婉、結句不說盡上。因其如此,他的詞作便有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亦因如此,他能在當時詞壇上獨步。誠如陳匪石在評其《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鐘) 一首時所云:“筆特夭矯,語特含蓄,其聰明處固非笨人所能夢見,其細膩處亦非粗人所能領會,其蘊藉處更非凡夫所能跂望。”(《宋詞舉》)陳廷焯亦說:“曲折深婉,自有艷詞,更不得不讓伊獨步。”(《白雨齋詞話》)
晏詞之婉轉含蓄,結而未盡,是詞人高度藝術涵養的自然結晶,并非是故作艱深晦澀之語,讓人不可解。觀其詞集,知詞人除了常化用唐五代詩詞的成句外,亦常用平常淺淡之語。只不過他化用不露痕跡,又能翻新出奇,且“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清馮煦 《宋六十一家詞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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