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構類·倒戟而入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 (辛棄疾 《摸魚兒》)起句破空而來,將前遍所說,全歸納其中,然后倒戟而入,便較使平筆者別饒姿勢。(陳匪石 《宋詞舉》 卷上)
【詞例】
摸 魚 兒
辛棄疾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為賦。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常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闌,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解析】倒戟而入,也即倒入、倒敘之法。與順入、順敘相反,它不是按照事件、情懷發生的自然時間、因果順序來敘述或描寫,而是將后發的結果和感慨寫在前,把引發這些感慨的具體事件、景物騰挪后置,在結構和修辭上具有變平冗板滯為飛動跌宕的功能。此詞發端二句,便是如此。“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意即還能經受幾次風雨,匆匆春天又將歸去,此語既是憑空而起的萬端感慨,又是以問為答,不容置疑的結論,沒有任何原因和景物的鋪墊渲染,破空而來,嘎嘎獨造,充滿勃郁激切之氣。“惜春常怕”以下至上片結句,乃緊承發端,挽合補敘詞人因春感發的盼春、惜春、傷春、怨春的情景過程,造成上片破空而來,倒戟而入的頓挫沉郁之勢。由 “惜春常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的 “惜春常怕” “何況……無數”之語,可知發端的感慨,是詞人“幾經風雨之后乃有此言”,是詞人經歷了無數次留春不得,回春無力的失望后方有的復雜感慨。“惜春常怕花開早”,描寫春天將到未到之時,詞人在渴盼之中所夾雜的憐惜悵惘無奈之情。唯其因為詞人對這個具有特定意義、象征著希望光明的“春”,經歷了無數次由渴盼到失望,所以才會在這又一次重新盼春到來之際,充滿了 “常怕花開早”的惜春之情。由春初的怕花早開實乃恐花早落,到如今的 “何況落紅無數”的暮春之際,短短二語,將詞人春初以至春暮的盼春、惜春、傷春之情的怨慕幽深之致,刻畫得淋漓盡致。“春且住”至 “怨春不語”,是暮春之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留春之語。天涯歸路已被叢生的芳草遮斷,春天想必也象人一樣,歸無道路,就此停住。一語雙關,將春與人無處可歸,去日不多的無奈,以期待的方式托出,寫得深婉含蓄,耐人尋味。然而春去已成定局,詞人唯有“怨春不語”。春意闌珊之際,詞人舉目所見的,只有畫檐下的蛛網,整日殷勤地網羅牽掛那仿佛春之余影的飛絮。以蛛網纏綿而又纖弱的姿態,傳達某種深情卻又徒勞的執著。由此可知,發端二句之慨,乃后之詞人屢經盼春、惜春、傷春、怨春、魂系余春過程之綜。
感,如陳匪石所云:“將前遍所說,全歸納其中”,其破空而來之勢,實乃于 “千萬轉后倒折出來”。假如按其自然順序寫來,勢必平冗板滯,絕無此倒戟而入的沉郁頓挫之勢。
根據此詞作于淳熙六年己亥 (1179),宋孝宗即位后曾一度對金采取攻勢,復國似乎有望,然因輕用徒具虛名的張浚,輕敵冒進,致使符離一戰,毀壞了大有希望的恢復局面的深刻政治背景,辛稼軒此詞的盼春、惜春、傷春、怨春、魂系余春的沉郁頓挫之情,就不僅僅是為自然界之春而感發,同時也寓托了他對恢復中原之望的復雜情懷。此詞過片至歇拍,援引漢武帝陳皇后的故事作比擬,借“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來表達他的失意愁苦心情,又借楊貴妃,趙飛燕之典事,表達他對當朝小人的警告和勃郁不甘之心。結句轉而回應發端,“閑愁最苦”一語括盡發端與上片的萬端感慨,并再次強調它的無奈無望卻又無法割舍。“休去倚危闌”三句,意即不要再去憑闌遠望,因為最后一霎夕陽正沉沒在令人傷感的煙霧凄迷的楊柳之間。將沒落無望令人凄傷的前景,以自我勸慰之語托出,尤見詞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沉郁頓挫之情。
倒戟而入,是詩詞較常用的手法,但其藝術功效,卻因詞人是為情所為,還是為文所為而有遠近深淺之別。稼軒此詞因其 “悲歌慷慨,抑郁無聊之氣,一寄之于詞”之故,其發端倒戟而入,已非單純的修辭手段,而是他一腔頓挫勃郁之情的必然表露。正如蘇珊,朗格所說:“藝術形式與我們的感覺、理智和情感生活所具有的動態形式是同構的形式,……因此,藝術品就是情感的形式或是能夠將情感系統地呈現出來以供我們認識的形式。”(《藝術問題》 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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