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戴復古
望江南·石屏老
石屏老,長憶少年游。自謂虎頭須食肉,誰知猿臂不封侯。身世一虛舟。平生事,說著也堪羞。四海九州雙腳底,千愁萬恨兩眉頭。白發早歸休。
這首《望江南》和上一首相連,同屬自嘲三解,寫得更加悲涼慷慨。石屏老人,長憶少年情事。注意用字是“長”而不是“常”,就是時時刻刻系于心懷。少壯年華,戴復古胸懷大志,拜于著名愛國文人陸游門下。陸游一生,以北伐統一為最大事業,情懷至老彌堅;這對戴復古的影響,可以想象。戴復古也與老師一樣,把個人功業和復國大業統一起來。說起來,老師要比學生幸運,“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總還馳騁過一番,學生卻只有愿望、只有期許而已。漢人班超,燕頷虎頭,人稱有飛而食肉、萬里封侯相,后果然建功西域,封為定遠侯。而自己也曾拜師苦學,也有投筆從戎壯志,只說是一定能投身北伐大業,建立奇功,封侯拜將。誰料到空有一身本領,一事無成。想起漢代長臂善射而未能封侯的李廣,不覺悲從中來,覺得人生好像水上浮舟,任憑命運捉弄。
長時間以來,人們喜歡批評南宋后期文壇,說喪失了辛棄疾、陸游的愛國激情。說從辛、陸到文天祥之間,文壇是一片空白。可是,這種批評似乎忘記了反映論的原則,因而就是先準備好框框,強人就范了。南渡初期,國仇家恨,是詩詞中壓倒一切的聲音,連柔弱的女子,也發出不肯過江東的高呼。汴京繁華,洛陽牡丹,關中風物,洙泗波光,時時涌上人們的心頭筆底。可是南渡百年之后,北方移民的子孫,已把江南當做故鄉,仇恨金人的感情,難免要淡漠。宋金長期議和,金人自顧不暇,不再威脅南方。侂胄北伐失敗后,金兵也沒有打過江來。南方百姓,普遍缺少積極要求北伐的情緒。其實,就是陸游,也與辛棄疾不同。陸游沒辛一棄疾那種切身之痛,故常把北伐大業與個人功名聯系起來。戴復古繼承了陸游的精神,但客觀條件不允許他施展抱負。在歌舞升平一片淫靡的社會中,他感到空虛痛苦。我們不批評那些醉生夢死的人,只要求戴復古們這樣那樣,這種批評方法,似乎有點教條而不公了。
詞的下闋,戴復古益發悲涼感慨。回首平生,滿腹羞恨,不堪提起,須注意這個:“羞”字,一事無成,愧對父老,愧對師長,這是一種羞。往事令人愧悔,這也是一種羞。從上下文來看,似乎兩種羞都有。前一種羞無須多說,后一種羞應該關注。人們常常批評江湖派中人,漂泊四方,奔走權門,好像是些無聊清客,熱衷利祿之徒。其實,這中間也有不得已處,也有一番苦楚。江湖派既然不想當隱士,既然想干一番事業,就得參與政治活動,執掌一些權力,這就難免奔走權門。想當年杜甫慨嘆自己“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那實在是不得已的。從積極的一面說,如果不以當官為滿足,如果當官之后要推行進步的政治主張,那就不要過分否定、諷刺他們。目的未能實現,自己人格反受污辱。杜甫才寫下痛心疾言的詩句,戴復古也流露出無限愧悔。為謀一官半職,為獲別人重視,陳情游說,顯示才學,一雙腳幾乎走遍天涯只落得無限愁恨,難下眉頭,而今滿頭白發,還能說什么,只能拂袖而去了。這里的苦楚悲酸,是個人的憤懣感慨,也是封建時代知識分子的悲劇。
全詞情感悲涼真摯,富于感染力,高度概括地表現出從少年到老年的心態、際遇,而不失形象感。語言平易,用典自然,仿佛隨口吟出。全令以情感貫注,一氣呵成,讀來令人悵然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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