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體第二》什么意思|賞析|翻譯
貞觀初,太宗謂蕭瑀曰:“朕少好弓矢,自謂能盡其妙。近得良弓十數,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也。’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正,則脈理皆邪,弓雖剛勁而遣箭不直,非良弓也。’朕始悟焉。朕以弧矢定四方,用弓多矣,而猶不得其理。況朕有天下之日淺,得為理之意,固未及于弓,弓猶失之,而況于理乎?”自是詔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每召見,皆賜坐與語,詢訪外事,務知百姓利害,政教得失焉。
貞觀元年,太宗謂黃門侍郎王珪曰:“中書所出詔敕,頗有意見不同,或兼錯失而相正以否。元置中書、門下,本擬相防過誤。人之意見,每或不同,有所是非,本為公事。或有護己之短,忌聞其失,有是有非,銜以為怨。或有茍避私隙,相惜顏面,知非政事,遂即施行。難違一官之小情,頓為萬人之大弊。此實亡國之政,卿輩特須在意防也。隋日內外庶官,政以依違,而致禍亂,人多不能深思此理。當時皆謂禍不及身,面從背言,不以為患。后至大亂一起,家國俱喪,雖有脫身之人,縱不遭刑戮,皆辛苦僅免,甚為時論所貶黜。卿等特須滅私徇公,堅守直道,庶事相啟沃,勿上下雷同也。”
貞觀二年,太宗問黃門侍郎王珪曰:“近代君臣治國,多劣于前古,何也?”對曰:“古之帝王為政,皆志尚清靜,以百姓之心為心。近代則唯損百姓以適其欲,所任用大臣,復非經術之士。漢家宰相,無不精通一經,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經決定,由是人識禮教,治致太平。近代重武輕儒,或參以法律,儒行既虧,淳風大壞。”太宗深然其言。自此百官中有學業優長,兼識政體者,多進其階品,累加遷擢焉。
貞觀三年,太宗謂侍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實重。詔敕如有不穩便,皆須執論。比來惟覺阿旨順情,唯唯茍過,遂無一言諫諍者,豈是道理?若惟署詔敕、行文書而已,人誰不堪?何煩簡擇,以相委付?自今詔敕疑有不穩便,必須執言,無得妄有畏懼,知而寢默。”
貞觀四年,太宗問蕭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克己復禮,勤勞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論事,宿衛之士,傳飧而食,雖性非仁明,亦是勵精之主。”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此人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則照有不通,至察則多疑于物。又欺孤兒寡婦以得天下,恒恐群臣內懷不服,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自決斷,雖則勞神苦形,未能盡合于理。朝臣既知其意,亦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即承順而已。朕意則不然,以天下之廣,四海之眾,千端萬緒,須合變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籌畫,于事穩便,方可奏行。豈得以一日萬機,獨斷一人之慮也。且日斷十事,五條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繼月,乃至累年,乖謬既多,不亡何待?豈如廣任賢良,高居深視,法令嚴肅,誰敢為非?”因令諸司,若詔敕頒下有未穩便者,必須執奏,不得順旨便即施行,務盡臣下之意。
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治國與養病無異也。病人覺愈,彌須將護,若有觸犯,必至殞命。治國亦然,天下稍安,尤須兢慎,若便驕逸,必至喪敗。今天下安危,系之于朕。故日慎一日,雖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于卿輩,既義均一體,宜協力同心,事有不安,可極言無隱。儻君臣相疑,不能備盡肝膈,實為國之大害也。”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看古之帝王,有興有衰,猶朝之有暮,皆為蔽其耳目,不知時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諂者日進,既不見過,所以至于滅亡。朕既在九重,不能盡見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無事,四海安寧,便不存意。可愛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魏徵對曰:“自古失國之主,皆為居安忘危,處治忘亂,所以不能長久。今陛下富有四海,內外清晏,能留心治道,常臨深履薄,國家歷數,自然靈長。臣又聞古語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以為可畏,誠如圣旨。”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古人云:‘危而不持,顛而不扶,焉用彼相?’君臣之義,得不盡忠匡救乎?朕嘗讀書,見桀殺關龍逄,漢誅晁錯,未嘗不廢書嘆息。公等但能正詞直諫,裨益政教,終不以犯顏忤旨,妄有誅責。朕比來臨朝斷決,亦有乖于律令者。公等以為小事,遂不執言。凡大事皆起于小事,小事不論,大事又將不可救,社稷傾危,莫不由此。隋主殘暴,身死匹夫之手,率土蒼生,罕聞嗟痛。公等為朕思隋氏滅亡之事,朕為公等思龍逄、晁錯之誅,君臣保全,豈不美哉!”
貞觀七年,太宗與秘書監魏徵從容論自古理政得失,因曰:“當今大亂之后,造次不可致化。”徵曰:“不然,凡人在危困,則憂死亡。憂死亡,則思化。思化,則易教。然則亂后易教,猶饑人易食也。”太宗曰:“善人為邦百年,然后勝殘去殺。大亂之后,將求致化,寧可造次而望乎?”徵曰:“此據常人,不在圣哲。若圣哲施化,上下同心,人應如響,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為難,三年成功,猶謂其晚。”太宗以為然。封德彝等對曰:“三代以后,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皆欲化而不能,豈能化而不欲?若信魏徵所說,恐敗亂國家。”徵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則帝,行王道則王,在于當時所理,化之而已。考之載籍,可得而知。昔黃帝與蚩尤七十余戰,其亂甚矣,既勝之后,便致太平。九黎亂德,顓頊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化。桀為亂虐,而湯放之,在湯之代,既致太平。紂為無道,武王伐之,成王之代,亦致太平。若言人漸澆訛,不及純樸,至今應悉為鬼魅,寧可復得而教化耶?”德彝等無以難之。然咸以為不可。太宗每力行不倦,數年間,海內康寧,突厥破滅,因謂群臣曰:“貞觀初,人皆異論,云當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惟魏徵勸我。既從其言,不過數載,遂得華夏安寧,遠戎賓服。突厥自古以來,常為中國勍敵,今酋長并帶刀宿衛,部落皆襲衣冠。使我遂至于此,皆魏徵之力也。”顧謂徵曰:“玉雖有美質,在于石間,不值良工琢磨,與瓦礫不別。若遇良工,即為萬代之寶。朕雖無美質,為公所切磋,勞公約朕以仁義,弘朕以道德,使朕功業至此,公亦足為良工爾。”
貞觀八年,太宗謂侍臣曰:“隋時百姓縱有財物,豈得保此?自朕有天下已來,存心撫養,無有所科差,人人皆得營生,守其資財,即朕所賜。向使朕科喚不已,雖數資賞賜,亦不如不得。”魏徵對曰:“堯、舜在上,百姓亦云‘耕田而食,鑿井而飲’,含哺鼓腹,而云‘帝何力’于其間矣。今陛下如此含養,百姓可謂日用而不知。”又奏稱:“晉文公出田,逐獸于碭,入大澤,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漁者,文公謂曰:‘我,若君也,道將安出?我且厚賜若。’漁者曰:‘臣愿有獻。’文公曰:‘出澤而受之。’于是送出澤。文公曰:‘今子之所欲教寡人者,何也?愿受之。’漁者曰:‘鴻鵠保河海,厭而徙之小澤,則有矰丸之憂。黿鼉保深淵,厭而出之淺渚,必有釣射之憂。今君出獸碭,入至此,何行之太遠也?’文公曰:‘善哉!’謂從者記漁者名。漁者曰:‘君何以名?君尊天事地,敬社稷,保四國,慈愛萬民,薄賦斂,輕租稅,臣亦與焉。君不尊天,不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海,外失禮于諸侯,內逆民心,一國流亡,漁者雖有厚賜,不得保也。’遂辭不受。”太宗曰:“卿言是也。”
貞觀九年,太宗謂侍臣曰:“往昔初平京師,宮中美女珍玩,無院不滿。煬帝意猶不足,征求無已,兼東西征討,窮兵黷武,百姓不堪,遂致亡滅。此皆朕所目見。故夙夜孜孜,惟欲清凈,使天下無事。遂得徭役不興,年谷豐稔,百姓安樂。夫治國猶如栽樹,本根不搖,則枝葉茂榮。君能清凈,百姓何得不安樂乎?”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或君亂于上,臣治于下;或臣亂于下,君治于上。二者茍逢,何者為甚?”特進魏徵對曰:“君心治,則照見下非。誅一勸百,誰敢不畏威盡力?若昏暴于上,忠諫不從,雖百里奚、伍子胥之在虞、吳,不救其禍,敗亡亦繼。”太宗曰:“必如此,齊文宣昏暴,楊遵彥以正道扶之得治,何也?”徵曰:“遵彥彌縫暴主,救治蒼生,才得免亂,亦甚危苦。與人主嚴明,臣下畏法,直言正諫,皆見信用,不可同年而語也。”
貞觀十九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觀古來帝王,驕矜而取敗者,不可勝數。不能遠述古昔,至如晉武平吳、隋文伐陳已后,心逾驕奢,自矜諸己,臣下不復敢言,政道因茲弛紊。朕自平定突厥、破高麗已后,兼并鐵勒,席卷沙漠以為州縣,夷狄遠服,聲教益廣。朕恐懷驕矜,恒自抑折,日旰而食,坐以待晨。每思臣下有讜言直諫,可以施于政教者,當拭目以師友待之。如此,庶幾于時康道泰爾。”
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為災,米谷踴貴,突厥侵擾,州縣騷然。帝志在憂人,銳精為政,崇尚節儉,大布恩德。是時,自京師及河東、河南、隴右,饑饉尤甚,一匹絹才得一斗米。百姓雖東西逐食,未嘗嗟怨,莫不自安。至貞觀三年,關中豐熟,咸自歸鄉,竟無一人逃散。其得人心如此。加以從諫如流,雅好儒術,孜孜求士,務在擇官,改革舊弊,興復制度,每因一事,觸類為善。初,息隱、海陵之黨,同謀害太宗者數百千人,事寧,復引居左右近侍,心術豁然,不有疑阻。時論以為能斷決大事,得帝王之體。深惡官吏貪濁,有枉法受財者,必無赦免。在京流外有犯贓者,皆遣執奏,隨其所犯,置以重法。由是官吏多自清謹。制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跡,無敢侵欺細人。商旅野次,無復盜賊,囹圄常空,馬牛布野,外戶不閉。又頻致豐稔,米斗三四錢,行旅自京師至于嶺表,自山東至于滄海,皆不赍糧,取給于路。入山東村落,行客經過者,必厚加供待,或發時有贈遺。此皆古昔未有也。
〔注釋〕①蕭瑀:字時文,南朝梁明帝子,唐高祖時任光祿大夫、內史令。貞觀初,拜太子少師,遷尚書仆射,又遷御史大夫,參預朝政,后拜太子少傅。 ②中書內省:唐制,中書省在禁中,故稱內省。 ③黃門侍郎:唐制,黃門侍郎為門下省的副長官,職掌祭祀、贊獻、奏天下祥瑞之官。 ④中書、門下:中書、門下、尚書,合稱三省。唐制,門下省與中書省同掌機要,共議國政。中書掌軍國政令,凡是皇帝的制命、封冊、詔令等,都由中書省簽署施行。 ⑤面從背言:當面奉承,背后亂說。語出《尚書·益稷》。 ⑥雷同:沒有主見,附和人言。語出《禮記·曲禮上》。 ⑦經:指儒家的經典《詩》、《書》、《易》、《禮》、《春秋》等。 ⑧阿旨:迎合旨意。 ⑨寢默:沉默。 ⑩隋文帝:姓楊名堅,弘農郡華陰(今陜西華陰)人。北周時襲父爵為隋國公,后總攬大權,封隋王。公元581年廢北周靜帝自立,建隋朝,后滅陳,統一全國。 克己復禮:謂約束自己,使言行符合禮教。語出《論語·顏淵》。 欺孤兒寡婦以得天下:本句是后趙石勒語,原為:“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見《資治通鑒》卷九五。隋文帝的女兒為北周宣帝皇后,宣帝死后,隋文帝廢黜年幼的周靜帝,自立為帝,事跡略同,所以唐太宗借以譬喻。 一日萬機:謂時間很短而處理的事情極多。語出《尚書·皋陶謨》。 雖休勿休:雖然美好也不自夸,以示謙虛謹慎。語出《尚書·呂刑》。 九重:或稱九門,泛指君門深邃,常人不可到達。古制天子所居有九門。 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語見《尚書·虞書·大禹謨》。是舜告誡禹要謹慎從事的話,意思是說:民所愛者不是君嗎?君所畏者不是民嗎? 臨深履薄:語出《詩經·小雅·小曼》,原話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意思是非常小心謹慎地行事。 關龍逄:夏桀時的賢大夫,因直諫而被殺。 晁錯:漢景帝時任御史大夫,因建議逐步削奪諸侯王,遭諸王強烈反對而被漢景帝處死。 率土:天下,全國。語出《詩經·小雅·北山》。 秘書監:秘書省長官,掌管邦國的經籍圖書。從容:和緩,不慌不忙。 造次:急遽,倉促。 封德彝(yí):名倫,觀州蓨(tiáo)(今河北景縣)人。隋時為內史舍人,為虞世基所信任。隋亡降唐,先為秦王參謀軍事,貞觀初,官至尚書右仆射。 澆訛:風俗衰薄,人心狡詐。 五帝三王:五帝,通常指黃帝、顓頊、帝嚳、唐堯、虞舜;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武王。 黃帝:傳說中的帝王,生于軒轅之丘,又稱軒轅氏,建國于有熊,又稱有熊氏。蚩(chī)尤:傳說中的黎族首領,獸身人頭,勇猛善戰,因擾亂各部落,于是黃帝征諸侯兵同他大戰于涿鹿之野,被黃帝擒殺。 九黎:相傳是黃帝子少昊時的一支部族,一說是黎族中的九個人。 顓頊(zhuān xū):傳說中黃帝之孫,建國于高陽,稱高陽氏。 湯:商朝開國君主,名履,原是夏桀的諸侯。夏桀無道,被放逐到南巢,湯取得天下。 武王:周文王之子,姓姬,名發。原是商朝諸侯,紂王無道,武王率諸侯東征,在牧野戰敗紂軍,建立周朝。 突厥:南北朝后期興起于北方的少數民族,隋初分裂為東突厥和西突厥。貞觀四年(630年),唐滅東突厥。 科差:古代統治者對平民財物或勞役的征發。 “帝何力”句:帝堯時,政治清平,百姓無事。有老人擊壤于道路,說:“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力于我哉?”見晉皇甫謐《帝王世紀》。后世用此典故表示統治者不擾百姓;百姓安居樂業,幾乎感覺不到統治者的存在。 晉文公出田:晉,古代諸侯國名,春秋時據有今山西省大部、河北省西南部。晉文公,春秋時晉君,名重耳。在位9年,為春秋五霸之一。田,打獵。通“畋”。 鴻鵠:亦作黃鶴,鳥名,即天鵝。 矰丸:弓箭、彈丸。 黿鼉(yuán tuó):黿,動物名,爬行綱,鱉科,俗稱癩頭黿。鼉,動物名,爬行綱,鼉科,亦稱揚子鱷,俗稱豬婆龍。 夙夜孜孜:夙,早。夙夜即早晚。孜孜,勤勉不怠。 年谷豐稔:稔,莊稼成熟。 百里奚:春秋時人,原為虞國大夫。晉滅虞后被俘,又作為陪嫁之臣被遣送至秦。后出走,被楚人捉住。秦穆公聞其賢名,以五張羊皮把他贖回,委以國政。終與蹇叔、由余等人共輔秦穆公成霸業。 伍子胥:名員,春秋時楚國人。因父兄被楚平王殺害,投奔吳國。幫助吳王闔閭伐楚,攻下楚都郢。又助吳王夫差擊敗越國,并勸夫差拒絕越國的求和。夫差聽信讒言,迫他自殺。后吳國被越國所滅。 齊文宣:即北齊文宣帝。姓高名詳,字子進(529—559)。原為東魏大臣,后封齊王。武定八年(550年),代魏自立,國號齊。在位10年,荒淫暴虐,常無故殺人。 楊遵彥:名愔。北齊大臣。輔佐文宣帝使朝政無缺。當時人都說: 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破高麗:貞觀十七年(643年),高麗國野心勃發,合謀百濟國欲瓜分新羅國。新羅國受大唐庇護,太宗率兵破高麗。 鐵勒:我國古代北方民族名,匈奴的后裔。曾稱丁零,南北朝時為突厥所并,北魏時也稱敕勒,高車部。唐太宗時被討平。 河東、河南、隴右:唐代的主要行政區劃為道,河東、河南、隴右都是道名,三道包括東起山東、西至新疆的大片地區。 饑饉:谷不熟為饑,菜不熟為饉,饑饉泛指災荒。 關中:一般別稱今陜西之地為關中。或以為東自函關、西至隴關,是為關中;或以為東函谷、南武關、西散關、北蕭關,中為關中。 雅:很,甚。 息隱、海陵:高祖長子李建成,曾被立為皇太子,四子李元吉,初封齊王,與秦王李世民爭位,李世民先下手發動玄武門之變,殺了二人。李世民即位后,封建成為息王,謚曰隱;元吉為海陵王,謚曰剌。 〔51〕流外:隋唐時官分九品,流外為不入九品的小官。 〔52〕囹圄(líng yǔ):牢獄。 〔53〕嶺表:指五嶺之外,即嶺南。 〔54〕山東:戰國秦漢時,統稱崤山或華山以東為山東,也有以太行山以東為山東的說法。滄海:指東海。 〔55〕赍糧:指旅行隨帶糧食。赍(jī),以物送人。
【鑒賞】本篇內容相當豐富,主要論述了三個問題:君民關系、君臣關系與唐初休養生息政策及其效果。
《貞觀政要》中的民本思想是很濃郁的,本篇中有王珪的“以百姓之心為心”、魏徵的“君舟民水”論(唐太宗對此有過多次論述)與唐太宗的“畏民論”。在中國古代社會里,個體與社會整體的關系,最重要的是君民關系。君主是整個社會的最高主宰,依次而下構成了等級森嚴的君臣與君民關系。其間存在著上對下的人身支配與占有關系。另一方面,王朝的財政收入與公共工程的建設以及軍隊士兵的來源,無不仰仗于民眾。君與民實為矛盾的統一體,兩者有對立,也有和諧。貞觀時君臣的高明處,就是意識到了這一點,而不是像歷史上的暴君,把民眾置于自己的對立面,一意榨取民脂民膏。魏徵有“以百姓之心為心”的主張,這在名言篇中有詳述。王珪強調的是,“近代君臣治國”不如“前古”。古代帝王“志尚清靜,以百姓之心為心”,而“近代則唯損百姓以適其欲”。只考慮自己欲望的滿足,而不慮及百姓的心思,這自然站在了民眾的對立面上了。“以百姓之心為心”,是同孟子民本思想一脈相承的。《孟子·離婁上》云:“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這是說得民心的辦法,即民眾所希望的,替他們聚集起來;民眾所厭惡的,不要加在他們的頭上。“以百姓之心為心”,其實就是孟子“聚之”與“勿施”的另一種說法罷了。唐太宗的“畏民”論與魏徵的“君舟民水”論,可參閱名言篇。不過“畏民論”的背后是“民擇君”:“可愛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君,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在通常情況下,民眾是會履行對君主的義務的,不會輕易以極端的武力形式去參與政治。即使天下動蕩,民眾仍對有道之君抱有希望:“隋末沸騰,被于宇縣,所爭天下者不過十數人,余皆保邑全身,思歸有道。是知人欲背主為亂者鮮矣,但人君不能安之,遂致于亂。”(《舊唐書·張玄素傳》)有過隋末切身體驗的唐太宗,明白一個道理,民眾選擇哪一個君主,得失在于君主的措施能否得到民心。無論是“以百姓之心為心”,還是“君舟民水”論或“畏民”論,都是從不同角度論證了“國以人為本”的命題。此即唐太宗以“務知百姓利害”為“政教得失”的前提所在。
在君臣關系上,貞觀君臣有“君臣師友”說與“君臣一體”論。兩者均以君臣共治天下為出發點,認為君不可以一人獨治。唐太宗明白地說:“夫為人臣,當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所以共為治也。”(《君道》)臣下的職責,對自身來說是“盡忠補過”,于君主來說是“順美救惡”,這是從臣下的角度說的。唐太宗又說:“夫六合曠道,大寶重任。曠道不可以偏治,故與人共治之;重任不可以獨居,故與人共守之。”(《帝范·建親》)天地是極其廣大的,內中蘊含著許多道理,君主要認識到自身責任的重大,不能一人獨斷。一定要與臣下共同治理,才能守住天下。這是從君主的視野說的。隋煬帝也知曉這一道理,“天下之重,非獨治所安”(《隋書·煬帝紀》)。但他僅僅是理論上的認識,而行動上卻背道而馳。由君臣共治必然延伸出“君臣師友”說與“君臣一體”論,在本篇中對后者表達得很清楚:“然耳目股肱寄于卿輩,即義均一體,宜協力同心,事有不安,可極言無隱。”你們這些臣子是我的耳目、股肱,作為君主的我,就把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既然君臣是一個整體,理當協力同心。發現有什么事情處理不好,就要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君臣一體”論,把君與臣看作是相互依存的統一體,彼此利益相同的政治集團。君主壟斷了政治權力與經濟利益,臣下的政治前途與經濟生活受君主的支配與制約,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君必須忠良輔弼,乃得身安國寧”(《求諫》)。君失去了良臣輔佐,也就失去了權位和保障。“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一諺語,通俗而形象地說明了君臣共治的真諦。既然“君臣一體”,又利害攸關,那么臣子的“極言無隱”和導諫、直諫就是題中應有之義了。貞觀三年(629年),唐太宗對侍臣說:“自今詔敕疑有不穩便,必須執言,無得妄有畏懼,知而寢默。”這是勸導臣子進諫。到貞觀四年(630年),唐太宗把自己與隋文帝作了比較,說隋文帝生性多疑,“宰相以下,惟即承順而已”;“朕意則不然”,“皆委百司商量”,臣下覺得詔敕不當之處,“不得順旨”。貞觀六年(632年),又倡導直諫:“公等但能正詞直諫,裨益政教,終不以犯顏忤旨,妄有誅責。”貞觀十九年(645年)對侍臣說:“朕恐懷驕矜,恒自抑折”。說自己經常想到臣下的直諫,有益于政治的,就把他們當作良師益友。
貞觀君臣的民本思想與唐初休養生息的政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民本思想是王朝統治者自我批判的產物,推動民本思想發展的原因是民眾集團性的暴力對抗。任何一個王朝,既要消除自身政權體系內部的政變,又要防范來自政權體系外部的民眾暴動。如漢末黃巾起義軍寫給曹操的信中說:“漢行已盡,黃家當立。”(《三國志·武帝紀》注引《魏書》)張角起事后,“所在燔燒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據,長吏多逃亡”(《后漢書·皇甫嵩傳》)。這種全民性的暴動往往具有毀滅性的力量,迫使統治者必須高度審視民眾的力量,積極尋求相應的對策。民本思想的演化,是通過統治階級政治家的自我批判完成的,在各個王朝中表現出不同的形式。就貞觀時期而言,突出表現為抨擊暴政、倡行仁政、實行休養生息的政策。唐太宗說,當年剛平定長安時,“宮中美女珍玩,無院不滿”。隋煬帝“意猶不足,兼東西征討,窮兵黷武”,結局是“百姓不堪,遂致亡滅”。對此唐太宗有深刻的反思:“君能清凈,百姓何得不安樂乎?”魏徵建議唐太宗要“慈愛萬民,薄賦斂,輕租稅”。清凈無為的休養生息政策實施后,監獄里常常是空蕩蕩的,牛馬漫山遍野。從長安到嶺南,或者自山東到東海,長途旅行的客人,不需自帶糧食,在路上隨處都能得到解決。尤其是山東地區,吃飽喝足后還能得到禮物相贈:“入山東村落,行客經過者,必厚加供待,或發時有贈遺。此皆古昔未有也。”好一派貞觀盛世的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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