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鑒戒第六》什么意思|賞析|翻譯
貞觀三年,太宗謂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亂,共安危,若主納忠諫,臣進直言,斯故君臣合契,古來所重。若君自賢,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國,臣亦不能獨全其家。至如隋煬帝暴虐,臣下鉗口,卒令不聞其過,遂至滅亡,虞世基等尋亦誅死。前事不遠,朕與卿等可得不慎,無為后所嗤!”
貞觀四年,太宗論隋日。魏徵對曰:“臣往在隋朝,曾聞有盜發,煬帝令於士澄捕逐。但有疑似,苦加拷掠,枉承賊者二千余人,并令同日斬決。大理丞張元濟怪之,試尋其狀,乃有六七人,盜發之日,先禁他所,被放才出,亦遭推勘,不勝苦痛,自誣行盜。元濟因此更事究尋,二千人內惟九人逗遛不明。官人有諳識者,就九人內四人非賊。有司以煬帝已令斬決,遂不執奏,并殺之。”太宗曰:“非是煬帝無道,臣下亦不盡心,須相匡諫,不避誅戮,豈得惟行諂佞,茍求悅譽。君臣如此,何得不敗?朕賴公等共相輔佐,遂令囹圄空虛,愿公等善始克終,恒如今日!”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聞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異。然周則惟善是務,積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罰,不過二世而滅。豈非為善者福祚延長,為惡者降年不永?朕又聞桀、紂,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則以為辱。顏、閔匹夫也,以帝王比之,則以為榮。此亦帝王深恥也。朕每將此事以為鑒戒,常恐不逮,為人所笑。”魏徵對曰:“臣聞魯哀公謂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甚于此者,丘見桀、紂之君乃忘其身。’愿陛下每以此為慮,庶免后人笑爾!”
貞觀十四年,太宗以高昌平,召侍臣賜宴于兩儀殿,謂房玄齡曰:“高昌若不失臣禮,豈至滅亡?朕平此一國,甚懷危懼,惟當戒驕逸以自防,納忠謇以自正。黜邪佞,用賢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議君子,以此慎守,庶幾于獲安也。”魏徵進曰:“臣觀古來帝王撥亂創業,必自戒慎,采芻蕘之議,從忠讜之言。天下既安,則恣情肆欲,甘樂諂諛,惡聞正諫。張子房,漢王計畫之臣,及高祖為天子,將廢嫡立庶,子房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爭也。’終不敢復有開說。況陛下功德之盛,以漢祖方之,彼不足準。即位十有五年,圣德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屢以安危系意,方欲納用忠良,開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齊桓公與管仲、鮑叔牙、寧戚四人飲,桓公謂叔牙曰:‘盍起為寡人壽乎?’叔牙奉觴而起曰:‘愿公無忘出在莒時,使管仲無忘束縛于魯時,使寧戚無忘飯牛車下時。’桓公避席而謝曰:‘寡人與二大夫能無忘夫子之言,則社稷不危矣!’”太宗謂徵曰:“朕必不敢忘布衣時,公不得忘叔牙之為人也。”
貞觀十四年,特進魏徵上疏曰:
臣聞君為元首,臣作股肱,齊契同心,合而成體,體或不備,未有成人。然則首雖尊高,必資手足以成體;君雖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禮》云:“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書》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然則委棄股肱,獨任胸臆,具體成理,非所聞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為難。以石投水,千載一合,以水投石,無時不有。其能開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內盡心膂,外竭股肱,和若鹽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于禮之而已。昔周文王游于鳳凰之墟,襪系解,顧左右莫可使者,乃自結之。豈周文之朝盡為俊乂,圣明之代獨無君子者哉?但知與不知,禮與不禮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韓信,項氏之亡命,殷湯致禮,定王業于南巢;漢祖登壇,成帝功于垓下。若夏桀不棄于伊尹,項羽垂恩于韓信,寧肯敗已成之國為滅亡之虜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于宋,箕子,良臣也,陳《洪范》于周,仲尼稱其仁,莫有非之者。《禮記》稱:“魯穆公問于子思曰:‘為舊君反服,古歟?’子思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隊諸淵。毋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禮之有?’”齊景公問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有難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何死焉?諫而見納,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不見納,出亡而送,是詐忠也。”《春秋左氏傳》曰:“崔杼弒齊莊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為己亡,非其親昵,誰敢任之。’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踴而出。”孟子曰:“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糞土,臣視君如寇仇。”雖臣之事君無二志,至于去就之節,當緣恩之厚薄,然則為人主者,安可以無禮于下哉!
竊觀在朝群臣,當主樞機之寄者,或地鄰秦、晉,或業與經綸,并立事立功,皆一時之選,處之衡軸,為任重矣。任之雖重,信之未篤,則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則心懷茍且。心懷茍且,則節義不立。節義不立,則名教不興。名教不興,而可與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又聞國家重惜功臣,不念舊惡,方之前圣,一無所間。然但寬于大事,急于小罪,臨時責怒,未免愛憎之心,不可以為政。君嚴其禁,臣或犯之,況上啟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潰,其傷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則君開一源,下生百端之變,無不亂者也。《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則為善者必懼。愛而不知其惡,則為惡者實繁。《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然則古人之震怒,將以懲惡,當今之威罰,所以長奸,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湯之事也。《書》曰:“撫我則后,虐我則仇。”荀卿子曰:“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故孔子曰:“魚失水則死,水失魚猶為水也。”故唐、虞戰戰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慮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體,責小臣以小事,為國之常也,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職,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于有事,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疑其所重,將求至治豈可得乎?又政貴有恒,不求屢易。今或責小臣以大體,或責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所據,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過獲罪,小臣或以大體受罰。職非其位,罰非其辜,欲其無私,求其盡力,不亦難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責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細過,刀筆之吏,順旨承風,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陳也,則以為心不伏辜;不言也,則以為所犯皆實。進退惟谷,莫能自明,則茍求免禍。大臣茍免,則譎詐萌生。譎詐萌生,則矯偽成俗。矯偽成俗,則不可以臻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盡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則為不盡。若舉得其人,何嫌于故舊。若舉非其任,何貴于疏遠。待之不盡誠信,何以責其忠恕哉!臣雖或有失之,君亦未為得也。夫上之不信于下,必以為下無可信矣。若必下無可信,則上亦有可疑矣!《禮》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上下相疑,則不可以言至治矣。當今群臣之內,遠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竊思度,未見其人。夫以四海之廣,士庶之眾,豈無一二可信之人哉?蓋信之則無不可,疑之則無可信者,豈獨臣之過乎?夫以一介庸夫結為交友,以身相許,死且不渝,況君臣契合,寄同魚水。若君為堯、舜,臣為稷、契,豈有遇小事則變志,見小利則易心哉!此雖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懷不信,待之過薄之所致也。豈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當今之功業,誠能博求時俊,上下同心,則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漢,夫何足數。
太宗深嘉納之。
貞觀十六年,太宗問特進魏徵曰:“朕克己為政,仰企前烈。至于積德、累仁、豐功、厚利,四者常以為稱首,朕皆庶幾自勉。人苦不能自見,不知朕之所行,何等優劣?”徵對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則內平禍亂,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諸黎元,各有生業,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多,惟德與仁,愿陛下自強不息,必可致也。”
貞觀十七年,太宗謂侍臣曰:“自古草創之主,至于子孫多亂,何也?”司空房玄齡曰:“此為幼主生長深宮,少居富貴,未嘗識人間情偽,治國安危,所以為政多亂。”太宗曰:“公意推過于主,朕則歸咎于臣。夫功臣子弟多無才行,藉祖父資蔭遂處大官,德義不修,奢縱是好。主既幼弱,臣又不才,顛而不扶,豈能無亂?隋煬帝錄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報效,翻行弒逆。此非臣下之過歟?朕發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無愆過,即家國之慶也。”太宗又曰:“化及與玄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孫,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對曰:“君子乃能懷德荷恩,玄感、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貴君子而賤小人。”太宗曰:“然。”
〔注釋〕①君臣合契:君臣同心合力,意氣相投。契,投合。 ②於士澄:姓於,名士澄,為隋將,率領魏郡歸降唐朝。 ③大理丞:大理寺屬官。 ④官人:隋時對官府干事之人的稱呼。諳(ān)識:熟悉認識。 ⑤惟善是務:只做好事。 ⑥福祚延長:皇位綿延長久。 ⑦降年不永:壽命不長久。 ⑧顏、閔:即顏回與閔損。二人都是春秋時魯國人,孔子的學生,以德行著稱。顏回,字子淵。好學,安貧樂道。閔損,字子騫。小時后母虐待他,給他用蘆花絮做棉衣。父親知道后要休后母,被閔損勸止。后母深受感動,從此待他與親子一樣。 ⑨魯哀公:春秋時魯國國君,姓姬,名蔣。公元前494年至前468年在位。 ⑩高昌:古城國名,在今新疆吐魯番東哈拉和卓堡。前涼統治者張駿(324—346年在位)在此置郡。后來北涼統治者沮渠無諱(443—444年在位)據有高昌郡,自立為涼王。公元460年,柔然(古族名)滅沮渠氏,立闞伯周為高昌王,此后就以高昌為國號。公元640年,唐滅高昌,以其地為西州。 庶幾:也許可以。 芻蕘之議:草野之人的意見。芻,割草;蕘,打柴。芻蕘,指割草打柴的人,引申為草野之人。 張子房:即張良,字子房。漢初大臣。其先人為韓國五世之相。秦朝滅韓后,他結交刺客,在博浪沙(今河南原陽東南)狙擊秦始皇未果。秦末農民大起義,他輔佐漢高祖劉邦滅秦,又擊敗西楚霸王項羽,建立漢朝,因功封為留侯。 高祖:即漢高祖劉邦,字季。沛縣(今屬江蘇)人,曾在秦朝任泗水亭長。秦末農民大起義,他起兵于沛,號為沛公。后與項羽分路伐秦,于公元前206年先攻占秦都成陽,推翻秦朝。不久,又與項羽爭戰,經過5年,在謀士張良、蕭何,大將韓信等人的輔佐下,終于擊敗項羽,于公元前202年稱帝,建立漢朝,在位12年去世,廟號高祖。 廢嫡立庶:漢高祖劉邦曾先立呂后之子劉盈為太子。后因寵愛戚夫人,想廢劉盈,立戚夫人之子如意為太子。呂后向張良求計,張良讓劉盈禮請“商山四皓”(隱居在商山的四位有名望的老人,素為劉邦看重)為輔。劉邦見此,就打消了廢立的念頭。嫡,嫡子,正妻之子;庶,庶子,妾之子。 鮑叔牙:春秋時齊國大夫。以知人著稱,曾向齊桓公舉薦管仲,導致齊國大治,而成霸業。 寧戚:春秋時衛國人,曾因家貧以為人拉車謀生。后至齊國,一次喂牛時唱歌,齊桓公聽到后覺得他不是平常人,就召見他,拜為上卿。 盍起為寡人壽乎:為何不向我祝酒呢?盍,何不;寡人,國君自謙之詞;壽,祝福。 奉觴:舉杯。奉,通捧;觴,酒具。 避席:古人席地而坐,離開席位稱為“避席”。 “《禮》云”句:此處的《禮》指儒家經典《禮記》。所引的話見《緇衣》篇第三十三。 “《書》云”句:《書》指儒家經典《尚書》。所引的話見于《益稷》篇第五。庶事,諸事;康,安寧;叢脞,瑣碎。 以石投水:比喻君臣互相投契。以水投石:比喻臣言不為君主聽從。語見《文選》三國魏李康《運命論》。 申天下之用:盡展天下人才的作用。申,同伸。 心膂:文中意為心力。 和若鹽梅:比喻君臣投契。語本《尚書·商書·說命》:“若作和羹,爾惟鹽梅。”鹽和梅為古時調味品。 俊乂:德才兼備之人。 伊尹:商朝賢相,名摯。是商湯妻的陪嫁奴隸。后得湯信用,全力助湯伐桀滅夏,建立商朝。湯死后,其孫太甲無道。伊尹把他放逐到桐宮,三年后待他悔過才迎回復位。 有莘之媵臣:有莘,古國名。故地在今河南開封舊陳留縣東。媵臣:古時諸侯嫁女時陪嫁之人。 項氏之亡命:項氏,西楚霸王項羽。亡命,逃亡之人。韓信原屬項羽,因不得重用,逃奔劉邦。 南巢:古地名,即今安徽巢縣。商湯曾放逐夏桀于此。 漢祖登壇:指漢高祖劉邦登壇拜韓信為大將。 成帝功于垓下:楚漢相爭時,項羽在垓下(今安徽靈璧東南)被漢軍擊敗,突圍奔至烏江(今安徽和縣東北)自殺,劉邦遂統一中國,建立漢朝。 “又微子”句:微子,商紂王庶兄,名啟。因數諫紂不聽,遂離去。周滅商后,稱臣于周。周公后以他統率殷族,封于宋,為宋國的始祖。茅土,古時帝王社祭之壇以五色土建成,分封諸侯時,按封地所在方向取壇上某一色土,以茅包之,授予受封者。 “箕子”句:商紂叔父,封國于箕,故稱箕子。因諫紂被囚。周滅商后得釋,歸居鎬京(今陜西西安西南)。《洪范》,《尚書》的篇名,相傳箕子為周武王所作。 魯穆公:戰國初期魯國國君,姓姬名顯。 子思:孔子之孫,名伋。戰國初期哲學家。 為舊君反服:舊君,已脫離君臣關系的君主。反服,為服屬關系已斷的死者服喪。后亦指尊長為卑幼輩服喪。 “毋為戎首”三句:意為流亡的臣子不攻打本國的謀主,就很好了,又何必為舊君服喪呢。語見《禮記·檀弓》。 有難不死,出亡不送:意謂君主有難,臣子不為他死;君主流亡,臣子不送行。 裂地:分割土地。 疏爵:分予官爵。 《春秋左氏傳》:書名。亦稱《左傳》或《左氏春秋》,儒家經典之一,記魯隱公元年(前722年)至魯悼公四年(前464年)共260年史事。相傳為春秋時魯國史官左丘明所撰。 崔杼弒齊莊公:崔杼,春秋時齊國大臣。齊莊公,春秋時齊國國君,姓姜,名光。齊莊公六年(前548年),崔杼因齊莊公與自己的妻子私通,把他殺死。 枕尸股而哭:把死者的頭枕放在腿上而哭悼。 三踴:向死者跳腳號哭表示哀痛,古代喪禮。 “孟子曰”句:孟子,名軻,鄒(今山東鄒縣東南)人,戰國時期思想家。主張實行仁政,認為人性本善,主張民貴君輕。文中所引語見其所著《孟子·離婁下》,文字略有異。 當主樞機之寄者:擔當主管機要部門的委托的人。樞機,樞為門臼,機為門檻,二者合稱比喻事物的關鍵部分。寄,委托。 地鄰秦、晉:指所居鄰近秦、晉。秦、晉,今陜西、山西一帶。 業與經綸:業指參預處理國家大事。與,參預。經綸,經為理清絲緒,綸為編絲成繩。二者合稱引申為處理國家大事。 〔51〕衡軸:比喻朝廷要職。 〔52〕名教:指以正名定分為主的禮教。名教要求每一個人,按照禮所規定的名分去規范自己的行為,其核心是等級制度與倫常道德。 〔53〕一無所間:一點沒有差別。間,差別。 〔54〕凡百黎元:天下百姓。凡百,泛指眾多;黎元,黎民百姓。 〔55〕“愛而知其惡”二句:見《禮記·曲禮》。 〔56〕“君子如怒”二句:見《詩經·小雅·巧言》。大意為君王如能怒斥讒人,禍亂大概很快會終止。庶,庶幾、差不多;遄,速、快;沮,終止。 〔57〕“撫我則后”二句:見《尚書·周書·泰誓》。意為撫養我(百姓)的就是我的國君,虐待我的就是我的仇敵。后,指古代天子和列國諸侯。 〔58〕荀卿子:即荀子,名況,戰國時趙國人,思想家。50歲時游學于齊國,擔任稷下祭酒。后又至楚國,擔任蘭陵令。著有《荀子》,現存32篇。主張人性本惡,須以禮義矯正。 〔59〕“君,舟也”句:見《荀子》一書中的《王制》篇與《哀公》篇,文字略有異。君為舟,民為水的比喻,是孟子民本思想的延續。 〔60〕“魚失水則死”二句:見《尸子》卷下(清汪繼培輯本)。原文是子夏答復孔子為君之道的話。 〔61〕大體:在此處文中意為大事、重任。 〔62〕刀筆之吏:指主辦文案的官吏。刀、筆,古代的書寫工具。 〔63〕忠恕:儒家道德規范。忠,盡心為人;恕,推己及人。 〔64〕“上人疑”四句:語見《禮記·緇衣》。意思是君主多疑,百姓就迷惑。對下情不了解,君主就勞苦。 〔65〕投杼:曾參是春秋時有名的賢人。一次,有與其同名者殺人,入告其母:“曾參殺人!”其母不信,紡織如故。至第三人來告,其母信而恐懼,投杼而逃。事見《戰國策·秦二》。比喻流言可以動搖正確的信心。杼,織具。 〔66〕稷、契(xiè):二人都是傳說中的賢臣。稷,號后稷,名棄,別姓姬氏。古代周族的先祖,舜的農官。封于邰(今陜西武功)。契,商族始祖帝嚳的兒子,舜時助大禹治水有功,任為司徒,賜姓子氏,封于商(今陜西商洛一帶)。 〔67〕三皇、五帝:傳說中的古代明君。三皇五帝具體是哪幾位,則說法眾多而不統一。 〔68〕仰企前烈:仰慕企盼(達到)前人的功業。前烈,前人的功業。 〔69〕稱首:首稱、首要。 〔70〕自強不息:不斷努力。語出《易傳》:“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是運行不止、剛健有為的,“君子”要效法于“天”,具有永不懈怠、勤奮向上的品性。魏徵希望唐太宗,以“自強不息”精神去治理國家。 〔71〕情偽:事情的真假。 〔72〕資蔭:子孫蔭庇祖父輩的官勛功勞,做官。 〔73〕宇文述:隋朝大臣。煬帝在藩做晉王時,宇文述幫助煬帝陷害太子楊勇有功。 〔74〕化及:宇文化及,宇文述之子,受隋煬帝寵信,大業十四年(618年),在江都發動兵變,殺死煬帝,自立為帝,第二年被竇建德擒殺。 〔75〕玄感:即楊玄感。楊素之子,襲封楚國公。公元613年隋煬帝進攻高麗,玄感受命駐黎陽督糧運,趁機起兵反隋,圍東都洛陽45日,兵敗自殺。
【鑒賞】本篇重點講了兩個問題。一是君臣上下合力同心治理國家。唐太宗有“君臣合契”的主張,魏徵響應之,提出“君臣契合,寄同魚水”的觀點。這在名言篇中“君臣相遇,自古為難”條中有詳述。二是貞觀君臣對鑒戒史觀的探討。鑒戒史觀,就是以史為鑒。鑒戒史觀在中國古代有不同的表述形式,亦稱龜鑒、殷鑒。鑒,也作“監”,即鏡子,引申為警戒和告誡。
鑒戒史觀具體內涵有兩個方面:一是通過總結歷史上朝代興衰的經驗教訓,為王朝的社會治理服務,以免重蹈歷史覆轍。二是通過對歷史人物言行的是非、善惡的褒貶,以培養個人高尚的品行,樹立良好的社會風氣。鑒戒史觀在中國歷史上早就誕生了,《春秋》旨在通過對春秋時期的君臣言行進行褒貶,以達到對后世君臣的道德勸誡。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說:“貶損之義,后有王者舉而開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孔子鑒戒史觀的影響是很深遠的,為中國歷代政治家和史學家所繼承和發展,這在唐代尤為突出。
先是貞觀君臣對鑒戒史觀有過深入的討論,并將一些討論的結果付諸于政治實踐中。后由吳兢和劉知幾作了理論上的總結,即《貞觀政要》的撰寫與《史通》的面世。吳兢稱自己撰寫《貞觀政要》的意圖,是“望紆天鑒,擇善而行,旨而伸之,觸類而從之”(《上〈貞觀政要〉表》)。劉知幾說:“史之為務,申以勸誡,樹之風聲。”(《史通·史官建置》)貞觀六年(632年),唐太宗對侍臣說:“朕每將此事以為鑒戒,常恐不逮,為人所笑。”經常讓唐太宗鑒戒的“此事”,具體內容是:桀與紂雖是帝王,把他們與普通人作比較,普通人還深感羞恥;孔子的學生顏回與閔損雖是普通的百姓,把帝王與他們相比,帝王尚且感到榮幸。魏徵在貞觀十四年(640年)上疏時說:“臣觀古來帝王撥亂創業,必自戒慎。”鑒戒史觀在唐初,是貞觀君臣的重要議題之一。
就本篇而言,貞觀君臣在對鑒戒史觀議論時,涉及的朝代有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隋;涉及的帝王為堯、舜、夏桀、商湯、周文王、齊桓公、齊景公、齊莊公、魯穆公、漢高祖、隋煬帝;涉及的歷史人物有微子、箕子、伊尹、管仲、鮑叔牙、晏子、孟子、荀子、項羽、韓信、張良、虞世基、宇文述、宇文化及與楊玄感。盡管內容如此廣泛,但對貞觀君臣影響最深的,是他們親歷過的隋末的現實。貞觀四年(630年),魏徵對唐太宗講了親聞之事。因一起盜賊案件,隋將於士澄逮捕了兩千余人。大理丞張元濟調查以后,發覺嫌疑犯只有五個人。因隋煬帝已下令斬決,臣屬沒有人敢把真實情況上報,兩千余人都被殺掉了。唐太宗聽了以后,覺得這不只是“煬帝無道”,還有隋朝大臣“惟行諂諛”在推波助瀾。“煬帝無道”在歷史上是出了名的,他用陰險手段奪得了太子后,又下令讓部下張衡弒隋文帝。登上皇位后的隋煬帝大興土木,建筑東都時每月役使200萬人,死者為四到五成:“每月載死丁東至城皋,北至河北,車相望于道。”(《隋書·食貨志》)三次巡游江都(揚州),耗費民脂民膏無數,僅第一次所征的挽船夫就達8萬人。權臣宇文述、虞世基、裴蘊等人,“皆以諂諛有寵”(《資治通鑒》卷一八一)。民眾暴力反抗,此起彼伏,史籍上稱之為“盜賊繁多”。“內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惡聞賊盜,諸將及郡縣有告敗求救者,世基皆抑損表狀,不以實聞”。這樣的“諂諛”,“帝良以為然”,“由是盜賊偏海內,陷沒郡縣,帝皆弗之知也”(《資治通鑒》卷一八三)。貞觀三年(629年),唐太宗對侍臣說:“隋煬帝暴虐,臣下鉗口,卒令不聞其過,遂至滅亡,虞世基等尋亦誅死。”這樣的鑒識,顯然是從隋末的史實得出的。
貞觀十七年(643年),唐太宗與房玄齡、岑文本討論了隋朝權臣宇文化及與楊玄感的謀反之事。唐太宗發問:“化及與玄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孫,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回答說:“玄感、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貴君子而賤小人。”唐太宗認為,說得很對。唐太宗對房玄齡明確表示:“不以小人之言而議君子”。宇文化及是宇文述之子,宇文述在楊廣做晉王時,陷害太子楊勇有功,對楊廣稱帝有著關鍵作用。隋煬帝考慮到宇文述的功勞,把宇文化及提拔為高官。公元618年,時任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率宮中衛士叛亂,殺隋煬帝于江都。楊玄感是越國公楊素之子,楊素在北周時就同楊堅深相結納,率軍南下滅掉了陳。楊素為隋朝打天下,立下了卓著的功勛。楊廣即位后,拜為司徒,改封楚國公。楊玄感襲封楚國公,任禮部尚書。當隋煬帝率大軍在遼東征伐高麗之際,負責運送糧草的楊玄感,卻在河南率部起兵反隋。岑文本斷定,宇文化及與楊玄感皆為“小人”。這是對歷史人物所作的道德評價,也就是鑒戒史觀中的第二個內涵。
唐太宗與岑文本認同的“古人所以貴君子而賤小人”的觀點,是以孔子“貶損之義”為根據。君子在孔子那里,是僅次于圣人的理想人格。“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是孔子奠定了以義與利來界分君子與小人的格局。君子的本質在于以道義行事,不為蠅頭小利而喪失自己的品性;小人唯利是圖,以追逐利益為目標而不惜踐踏自己的人格。“君子以義為上”(《論語·陽貨》),無論什么時候做什么事情,總是把道義放在首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論語·里仁》),“仁”是君子最可貴的品質,沒有一個時刻去違背“仁”。必要時為了踐履“仁”這一全德,就是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靈公》)這一評議歷史人物的標準,一直為具有正義感的人們所堅持。一如魏徵所言:“君子小人,貌同心異,君子掩人之惡,揚人之善,臨難無茍免,殺身以成仁。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唯利之所在,危人自安。”(《誠信》)明清之際的大思想家王夫之說:“君子小人之辨,人禽之異,義利而已。”(《讀通鑒論》卷十六)“義”是孔子要求執政者必備的人格境界,他要求治國者“務民之義”(《論語·雍也》)。“義”對于執政者階層來說,就是要維護正義、公正,不能文過飾非。像虞世基那樣,因隋煬帝不喜歡聽到“賊盜”二字,為保持自己的官位,把民間反對朝廷的事情圧下不報;像宇文化及、楊玄感那樣,先祖受隋朝的恩澤深厚,卻為了一己的私利而謀反,恩將仇報。這不是“小人”的所作所為嗎?蔑視他們是理所必然的。只要稍加留意,貶低小人、褒揚君子的言論,在中國古代文獻里,是頻率出現最多的。貶低小人,褒揚君子,是貞觀君臣對歷史人物所作的道德評判。他們認為,小人的品性對王朝的衰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在隋亡的現實中得到了證實。前面所說的鑒戒史觀的兩個方面,是有著內在聯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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