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荷》詠荷花詩鑒賞
李嶠
新溜滿澄陂,圓荷影若規。
風來香氣遠,日落蓋陰移。
魚戲排緗葉,龜浮見綠池。
魏朝難接采,楚服但同披。
李嶠為初盛唐之際重要詩人。“兒時夢人遺雙筆,由是有文辭”,“每有大手筆”。集中有以日、星、雨、霧、山、原、珠、玉、花、鳥等獨詞為題的詠物詩百二十篇,煉句琢字,刻意求工,自是一家。這首詠荷詩便手眼獨出,別具特色,可見其詠物詩作之一斑。
荷花生于綠池,“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清麗高雅,頗有特質。歷代詠贊荷花的詩詞頗多,或描繪其清姿雅韻,或寓寫一己之離塵棄俗之志。而李嶠這首詩卻避開上面兩條熟路,別開生面地描畫了一幅情趣盎然的荷塘生意圖,把荷同恬靜優美的池塘風光結合起來描寫,創造出清幽恬淡的意境,詩中有畫,情韻宛然。
首二句是荷塘的整體描繪:“新溜滿澄陂,圓荷影若規。”明麗的夏日,新雨過后,水流灌注,平滿的池塘清澈而平靜。在這一池新水中,荷花盛開,片片葉子蓋在水面,投下圓圓的影子。這似給荷花寫照,但背景十分開闊,而對荷的描繪又突出其靜穆嫻雅的意態,畫面清幽、淡遠。“新”與“澄”可見荷塘的一片清碧,而圓荷的“規影”,更使人倍覺和煦、靜謐。詩篇一開始便現出盎然生意和恬靜的氣氛,撩人心懷,惹人遐思。這一聯是詩人面對荷塘一望所見,下面寫隨著時間的推移,荷塘景物在微微地變化:“風來香氣遠,日落蓋陰移。”這兩句以意趣、韻致見長。風吹花香遠飄,這是詠花詩中每每要寫的,而詩人寫得格外細致逼真。這一“來”一“遠”,寫輕風從荷塘中帶著花香吹來,拂過詩人的面龐,又飄向遠方。我們讀著,仿佛親身感受一般,似有熏風迎面吹來,陣陣花香沁入肺腑。“日落蓋陰移”,用筆更為細膩傳神。詩人當然不會仰面望著太陽西斜,而是俯看荷塘,從荷蔭暗轉自然覺出日落。這使我們聯想到第二句展示的清幽淡遠之境,同時又情不自禁地把心神凝聚于那一片荷蔭,去追尋那難以覺察的動變。而此時我們感到的恰是一種從未體味過的寧靜、安恬,我們尋味、思辨,要說出那感受的意味,反覺那寧靜與安恬愈發擴展開去,直至彌漫于天地,消溶了我們自己,而化為一種永恒。這詩境多么美,它不僅意象清幽,歷歷如畫,更在意興上發人聯想,空際傳神,情致可思。
綠水清蓮,一片恬靜,可綠水之下卻是一個生動的水族的世界:“魚戲排緗葉,龜浮見綠池。”這一聯仍是以動襯靜,但又別有一種鮮活靈動的生意。我們似聽到戲魚跳水的聲響,看見龜浮漾起的水波。這動,惟有平靜中才能得見,而見得這些又更顯池塘之靜。動靜相襯,相反相成。詩人很講究藝術辯證法,以此創造了詩篇靜謐、淡遠的境界。在這兩聯詩的形象描繪中,詩人同樣運用了這種筆法。清風與荷香,落日與蓋蔭,互生互輔,相映成趣。風送香來,香隨風遠;日照影生,影隨日轉。頸聯的映襯點染就更有韻致了。魚戲而蓮動,水漾而見龜,寫物曲盡其妙,意趣橫生,并有詩人情致的流注,心靈的感應,在藝術境界之外,又孕含著某種理趣。至此,這幅荷塘生意圖完成了。面對這幅圖畫,詩人不禁心馳意遠,想到荷花牽系的美麗故事:“魏朝難接采,楚服但同披。”他先想到魏都銅雀園芙蓉池留下的文士嘉會的盛跡。張載《魏都賦》注說:“文昌殿西有銅雀園,園中有魚池。”魚池即芙蓉池。當年,曹丕、曹植及建安七子常聚于此宴游賦詩。曹丕有《芙蓉池作》,曹植有和詩《公宴》,留下了“朱華冒綠池”這樣描繪荷花的佳句。王粲、阮瑀、劉楨、應玚等,也有唱和的《公宴》詩。另外,曹丕《秋胡行二首》中又有“芙蓉含芳,菡萏垂榮。朝采其實,夕佩其英。采之遺誰,所思在庭”之句。這二首詩的內容是“思賢”,“樂眾賢之來輔之。”李嶠這里的用典使事頗為精妙活泛,取義含而不露。一個“難”字,隱約顯出對盛事難再的悵嘆。李嶠詩中用“魏典”者頗多,如其《井》詩云:“玉甃談仙客,銅臺賞魏君。”“楚服”句暗用屈賦中制荷為衣之意。《離騷》中寫道:“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九歌·少司命》中也有“荷衣兮蕙帶,倏而來兮忽而逝。”李嶠用此典顯示荷花的高潔,也有自明之意。這兩處用典可謂化而無跡,語工意遠,拓展了詩的意境,進一步刻劃了荷的形象,豐富了詩篇的內涵。
此篇為荷傳神寫照,著意于點染映襯,把荷置于日照風行龜浮魚戲的雨后綠池中,形成天然的風景畫,境界優美怡人。就畫面看,取象與布局都別有匠心,畫幅中有諸多景物,但有遠近、上下、隱顯、動靜,彼此在映襯渲染中各見其妙,佳趣無窮。詩篇用筆豐潤、彌滿,聲情搖曳,篇有意,字有韻,顯出初盛唐詩篇深厚典雅的風致,及詩人詠物篇章所特有的舒閑容與之態。全詩鋪染即成畫面,旁征即成佳思,開闔驟變,自然渾成,雖無微言大義可尋,但就摹形傳神而言,也足見其手筆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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