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原著導讀
1．天命之謂性[1]，率性之謂道[2]，修道之謂教[3]。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4]，恐懼乎其所不聞[5]。莫見乎隱[6]，莫顯乎微[7]，故君子慎其獨也[8]。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9]；發而皆中節[10]，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11]。致中和[12]，天地位焉[13]，萬物育焉[14]。
注釋
[1]天命之謂性：天命，天賦，自然賦予人的理性。性，人性、本性。
[2]率性之謂道：率性，遵從人的天性。道，路，引申為規律、法則。
[3]修道之謂教：修道，修明法則。教，教化，即禮、樂、刑、政之類。
[4]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戒慎，小心謹慎。所不睹，所沒有看到的事情。
[5]恐懼乎其所不聞：恐懼，害怕畏懼。所不聞，所沒有聽到的事情。
[6]莫見乎隱：沒有什么比隱秘的事情更容易顯現的。見，通“現”。乎，于，此。
[7]莫顯乎微：沒有什么比細微的事情更容易顯露的。
[8]故君子慎其獨也：獨，獨處。
[9]謂之中：中，朱熹說：“無所偏倚，故謂之中。”即不偏不倚。
[10]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zhòng），符合。節，法度。和，朱熹說：“無所乖戾，故謂之和。”即不違常理。
[11]天下之達道也：達道，朱熹說：“達道者，循性之謂，天下古今所共由，道之用也。”即天下古今必經之路。
[12]致中和：達到中和的境界。
[13]天地位焉：位，用作動詞，歸位，各安其位。
[14]萬物育焉：育，化育。
譯文
上天所賦予人的叫性，依循本性而行事叫道，把道加以修明并推廣到民眾中去就是教化。道與人是不能片刻分離的，如果道能與人分離，那就不是真正的道。所以，君子即使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也要謹慎小心；在別人聽不到的時候，也要警惕注意。再隱秘的事情，沒有不被人發現的，再細微的事情，沒有不顯露出來的；所以，君子在獨處之時，也要與平時一樣謹慎警惕。喜、怒、哀、樂等感情沒有表現，就叫中；表現出來合于法度的，叫做和。中是天下最根本的東西，和是天下最普遍的原則。達到了中和，天與地的位置就會各得其所，萬物就得以繁育生長。
評析
本章是全文的總綱，先由“天命”談起，然后講到“性”，講到“道”，講到“教”，又講到“慎獨”的問題。最后引出全文闡述的核心問題“中和”。“喜怒哀樂之謂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就是說，喜怒哀樂之情還沒有表現出來的時候，叫做“中”；表現出來以后并且符合法度，叫做“和”。接著講“中和”的重要性，“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是天下的根本，不可謂不重要；“和”是天下的達道，不可謂不重要。達到“中和”的境界以后，天地就可以歸位，萬物就可以化育，不可謂不重要。
2．仲尼曰：“君子中庸[1]，小人反中庸[2]，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3]；小人之中庸也[4]，小人而無忌憚也[5]。”
注釋
[1]君子中庸：中庸，朱熹注曰：“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亦即上文所說的“中和”。
[2]小人反中庸：反中庸，與中庸之道相反，也就是與中庸之道背道而馳。
[3]君子時中：時中，時時而處中。中，用如動詞。
[4]小人之中庸也：王肅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
[5]小人而無忌憚也：無忌憚，無所忌憚。
譯文
孔仲尼說：“君子的言行是合于中庸原則的，小人的言行是違反中庸原則的。君子能夠達到中庸，因為君子的言行處處符合中道。小人違反中庸，是因為小人無所顧忌。”
評析
本章將君子和小人作了對比，認為“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其原因是“中”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隨時處于變動不居之中，這就需要時時對“中”進行把握，使自己隨時“處中”，這就是“時中”。君子能做到“時中”，而小人不能，所以“小人反中庸”，“小人而無忌憚也”。
3．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注釋
[1]中庸其至矣乎：其，語氣副詞，表示一種委婉的語氣。至，極點，此處指最高的德行。
[2]民鮮能久矣：鮮，很少。能，能夠達到。
譯文
孔子說：“中庸是人生行為的最高標準！一般人很難長期地堅持下去！”
評析
本章說明“中庸”之道是一種最高境界的道。朱熹說：“過則失中，不及則未至，故惟中庸之德為至。”（《四書章句集注》后文所引朱熹之語，皆出于此）可見“中庸”之道是很難把握的。正因為如此，很少有人能夠達到。以此激勵人們要達到“中庸”的境界，須經一番努力。
4．子曰：“道之不行也[1]，我知之矣：知者過之[2]，愚者不及也[3]。道之不明也[4]，我知之矣：賢者過之[5]，不肖者不及也[6]。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7]。”
注釋
[1]道之不行也：道，此指中庸之道。
[2]知者過之：知，同“智”，知者，聰明的人。過，過度，此處意為對道的認識超過了限度，認為中庸之道不值得踐行。
[3]愚者不及也：愚者，愚蠢的人。不及，未達到標準，此處意為對道的認識不足，所以不知如何踐行。“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說明中庸之道不能實行的原因。
[4]道之不明也：明，顯明，意為人們對中庸之道認識不明。
[5]賢者過之：賢者，賢能的人。過，過度，此處意為賢能的人實行道的時候超過了限度，這是賢能的人認為道不值得踐行的原因所致。
[6]不肖者不及也：不肖者，不賢能的人。不及，未達到標準，此處意為不賢能的人對道的踐行程度不夠，這是不賢能的不了解道的緣故所致。
[7]鮮能知味也：味，滋味。
譯文
孔子說：“中庸之道不能推行，我知道其中的道理了：因為聰明人做過了頭，而愚笨的人卻達不到中庸的標準。中庸之道不能為人們所明了，我也知道其中的道理了：賢德的人對它作出了過高的要求；不賢德的人又達不到中庸的要求。這就像人人皆要吃喝，但很少有人能辨別出其中真正的滋味。”
評析
本章闡述對中庸之道的實踐和認識問題。孔子從知者和愚者，賢者和不肖者兩極出發，來闡明這個問題。中庸之道之所以不能實行，是因為“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中庸之道之所以不能顯明，是因為“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不論知者、賢者，還是愚者、不肖者，都對“中庸之道”不能進行正確把握，這就像人人都在吃飯，但是很少有人懂得飲食的真正的滋味。
5．子曰：“道其不行矣夫[1]！”
注釋
[1]道其不行矣夫：道，指中庸之道。其，語氣副詞，表示一種委婉的語氣，可譯為“大概”。夫，語氣詞，表示感嘆。
譯文
孔子說：“道恐怕是難以實行了吧！”
評析
由于“道之不明也”，所以致使“道之不行也”。朱熹說：“由不明，故不行。”由于對道的內容和重要性不了解，更由于對實踐“道”的尺度把握不準，所以使得中庸之道難以實行。
6．子曰：“舜其大知也與[1]！舜好問而好察邇言[2]，隱惡而揚善[3]，執其兩端[4]，用其中于民[5]，其斯以為舜乎[6]！”
注釋
[1]舜其大知也與：知，通“智”。
[2]舜好問而好察邇言：察，仔細看，此處為考察。邇言，淺近的話，通俗的話。邇，近。
[3]隱惡而揚善：隱惡，隱飾別人的缺點。揚善，宣揚別人的優點。
[4]執其兩端：權衡過與不及兩種情況。執，持。兩端，物體的兩頭，此處比喻“過”與“不及”兩種情況，東漢鄭玄注：“兩端，過與不及也，用其中于民，賢與不肖皆解行之也。”
[5]用其中于民：用，采用。其中，兩端的中間，比喻中庸之道。
[6]其斯以為舜乎：其，語氣副詞，表示委婉語氣。斯，代詞，這。以為，成為。
譯文
孔子說：“舜可以算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吧！舜喜歡向人請教，而且又喜歡分析研究那些淺近平凡的話能寬容地包涵別人的缺點，而褒揚別人好的一面。他掌握著‘過’和‘不及’兩個極端的偏向，而采用中庸之道去治理民眾。這就是舜之所以成為舜的緣故吧！”
評析
舜是我國上古一位偉大的部落首領。舜的偉大，不僅僅是因為他“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重要的是他能“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孔子把能否實行中庸之道作為評價歷史人物的一個標準，可見孔子對于“中庸之道”的重視程度，可知中庸之道的重要。
7．子曰：“人皆曰予知[1]，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2]而莫之知辟也[3]。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4]。”
注釋
[1]人皆曰予知：予，我，第一人稱代詞，此處用作反身代詞，意為“自己”，代前邊的“人”。知，通“智”，聰明。
[2]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納，入、落入。諸，“之于”的合音。罟（gǔ），捕獸的網。擭（huò），裝有機關的捕獸的木籠。
[3]而莫之知辟也：辟，通“避”，躲避、逃避。
[4]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期（jī）月，一整月。
譯文
孔子說：“人人都說：‘我是聰明的’，但是其他人在利欲的驅使下，就都像禽獸那樣被趕到羅網陷阱中去，卻不知道躲避。人人都說：‘我是聰明的’，而其他人選擇了中庸之道，但連一個月也堅持不下去。”
評析
人人都自以為聰明，可是落入網罟陷阱之中，都不知道回避，可見并不是真聰明。人人都自以為聰明，可是選擇了中庸之道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了，可見并不是真聰明。這種人的“聰明”和舜比較起來，簡直有天壤之別。可見要實現中庸之道，貴在堅持，在一個“守”字。
8．子曰：“回之為人也[1]，擇乎中庸[2]，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3]。”
注釋
[1]回之為人也：回，顏回，孔子弟子。
[2]擇乎中庸：乎，助詞，用于句中，表示延宕。
[3]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拳拳，奉持的樣子。服，放置。膺，胸。
譯文
孔子說：“顏回做人，選擇了中庸之道。他得到了這一精神瑰寶，就牢牢地記在心中，時刻不忘。”
評析
顏淵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安貧樂道，能夠“三月不違仁”，之所以能夠如此，就是顏淵的身上有一種持之以恒的精神。對于中庸之道，顏回能夠“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所以，中庸之道能否實行，關鍵在于能否堅持下去。
9．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1]，爵祿可辭也[2]，白刃可蹈也[3]，中庸不可能也。”
注釋
[1]天下國家可均也：天下，天子治下的所有國土。國，諸侯的封地。家，大夫的封地。均，治理、平定。
[2]爵祿可辭也：爵祿，爵位和俸祿。辭，辭掉、放棄。
[3]白刃可蹈也：白刃，閃著白光的快刀。蹈，踩、踏。
譯文
孔子說：“天下國家是可以治理平定的，爵位、俸祿是可以推辭掉的，鋒利的刀刃也是可以踩上去的，但是中庸之道卻不一定能做到。”
評析
治理天下家國，看起來很難，但真的做起來，并非那么難；放棄爵位和俸祿，看起來很難，但真的要放棄，也并非放棄不了；踩著鋒利的刀子前行，看起來很難，但真的做起來，也并不是不可能。可是，實行中庸之道，看起來很容易，而真的做起來，便非常地難了。可見要實行中庸，如果沒有超強的毅力是無法做到的。正如朱熹所說：“若中庸，則雖不必皆如三者之難，然非義精仁熟，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也。”
10．子路問強[1]。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2]？寬柔以教，不報無道[3]，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4]。衽金革[5]，死而不厭[6]，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7]，強哉矯[8]！中立而不倚[9]，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10]，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11]，強哉矯！”
注釋
[1]子路問強：子路，孔子弟子，姓仲名由，字子路，以好勇著稱。強，強大。
[2]抑而強與：抑，連詞，表選擇，還是。而，通“爾”，汝。
[3]不報無道：報，報復。無道，殘暴不仁者。
[4]君子居之：居，處。
[5]衽金革：衽（rèn），席，用如動詞，以……為席。金，指兵器。革，指鎧甲。
[6]死而不厭：死而不惜。
[7]故君子和而不流：和，性情平和。流，隨波逐流。
[8]強哉矯：矯（jiǎo），強大的樣子。
[9]中立而不倚：倚，偏。
[10]不變塞焉：不改變受阻之志向。塞，阻塞，不通。
[11]至死不變：至死都不改變所堅持的理想。
譯文
子路問怎樣才算剛強。孔子說：“你說的是南方人的剛強呢？還是北方人的剛強？還是像你這樣的剛強呢？用寬厚柔和的心態教導人，對于別人的橫暴無理，也不加以報復，這是南方人的剛強，君子就屬于這一類。連睡覺都枕著刀槍、穿著盔甲，在戰場上拼命也不后悔，這是北方人的剛強，強悍的人屬于這一類。所以君子待人溫和，卻并不是無原則地遷就別人，這才是真正的剛強！他們中正獨立，不偏向任何一方，這才是真正的剛強！國家太平之時，他們也不改變窮困時的操守，這才是真正的剛強啊！國家混亂之時，他們也能正直不屈，至死不改，這才是真正的剛強啊！”
評析
子路是孔子的弟子，一向以好勇著稱。正因為好勇，所以向孔子請教強大的問題。孔子沒有正面回答子路的問題，而是先將南方之強和北方之強作了比較。用朱熹的話來說，就是“南方風氣柔弱，故以含忍之力勝人為強，君子之道也”，“北方風氣剛勁，故以果敢之力勝人為強，強者之事也”。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截然不同，南方之強過于柔弱，似不及；北方之強過于強悍，似過，過猶不及，二者都不符合中庸之道。所以“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至死不變”，就是說，君子不論在什么情況下，不論是“國有道”還是“國無道”，都會“中立而不倚”、“和而不流”，堅守自己的理想。
11．子曰：“素隱行怪[1]，后世有述焉[2]，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3]，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4]。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5]，唯圣者能之。”
注釋
[1]素隱行怪：素，按《漢書》，當作“索”，形近而誤，索，探索尋求。隱，隱僻之理。行怪，行為怪異。
[2]后世有述焉：稱述，稱揚記述。
[3]君子遵道而行：道，指中庸之道。
[4]吾弗能已矣：已，停止。
[5]遁世不見知而不悔：遁世，避世隱居。
譯文
孔子說：“（世上有些人）探索幽隱之理，行為怪異，雖然后代有人稱述他們，但是我不愿做這樣的事。有些君子遵循中庸之道行事，但往往半途而廢，我是不會中途停止的。有些君子依循著中庸之道行事，即使隱避而不被世間人們了解，也不悔恨，這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評析
探索隱僻的道理，行為荒誕不經，這已經偏離了中庸之道，所以即使這些欺世盜名之人被后人稱揚記述，真正的君子之人也不屑于這樣做。另外的一種情況是，有人依照中庸之道行事，但是沒有堅持下來，這種半途而廢的做法也是不能肯定的。真正的君子信守中庸之道，不汲汲于名利，持之以恒，就是隱居終生也不后悔。可見能堅持中庸之道者決非常人。
12．君子之道費而隱[1]。夫婦之愚[2]，可以與知焉[3]，及其至也[4]，雖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5]。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6]；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7]：“鳶飛戾天[8]，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9]。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10]，及其至也，察乎天地[11]。
注釋
[1]君子之道費而隱：費，用途廣泛。隱，本體隱微。
[2]夫婦之愚：愚夫愚婦，指普通男女。
[3]可以與知焉：與，參與。知，知道、理解、領悟。
[4]及其至也：至，極點，最精微的地方。
[5]人猶有所憾：憾，遺憾。不合心意。
[6]天下莫能破焉：破，分開。
[7]《詩》：《詩》指《詩經·大雅·旱麓》。
[8]鳶飛戾天，魚躍于淵：鳶（yuān），鷹。戾，至、到達。躍，跳。
[9]言其上下察也：察，著、明顯。
[10]造端乎夫婦：造端，開端、開始。
[11]察乎天地：察，明察。
譯文
君子的道，作用非常廣泛，而內蘊十分精微，平民夫婦雖然愚蠢，但是也可以知道一般的道理；至于其中深微極致之處，即使圣人也有不懂的地方。平民夫婦雖然不賢能，但是也可以貫徹一般的道理；至于其中深微極致之處，即使圣人也有做不到的地方。天地那樣遼闊廣大，人們尚且還對它有怨恨。君子之道，從大的方面來講，天下萬物無不承載；從小處來講，天下沒有誰能把它分裂開來的。《詩》說：“老鷹一飛沖天，游魚在深淵跳躍。”就是說，君子的道和鷹飛魚躍一樣，由上到下都能進行詳細的審察。君子之道，從平民夫婦之間開始，從而達到它的最高境界，就能洞察貫徹到天地之間。
評析
本章圍繞君子之道的“費”與“隱”展開論述。所謂費，是指道的普遍性及用途的廣泛性而言，也就是說道無處不在。所謂費，是指道的本體的精微性與隱秘性而言，也就是說道極難把握。正因為道具有“費”的特點，所以愚夫愚婦也可以理解，也可以實行。正因為道具有“隱”的特點，所以，到了極精微的地方，就是圣人也不能理解，也不能實行。
所以君子之道，切切實實存在于現實生活之中，我們的衣食住行，無不包含著道，也就是“造端乎夫婦”，但道僅僅停留在普遍性和廣泛性上，那就把道庸俗化了，因為道還具有高深莫測的一面，那是一般的人甚至圣人也無法理解的，它“察乎天地”，包容萬物。
13．子曰：“道不遠人[1]，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2]：‘伐柯伐柯[3]，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4]，睨而視之[5]，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6]，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7]，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8]，未能也。庸德之行[9]，庸言之謹[10]；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盡[11]；言顧行[12]，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13]！”
注釋
[1]道不遠人：遠，遠離、離開。
[2]《詩》：《詩》，指《詩經·幽風·伐柯》。
[3]伐柯伐柯，其則不遠：柯，斧柄。則，法則，這里指斧柄的式樣。
[4]執柯以伐柯：前一“柯”字指手中所執之斧，后一“柯”字指所要削制的斧柄。
[5]睨而視之：睨，斜視。
[6]故君子以人治人：以人治人，以人本身固有的道來治人。朱熹說：“若為人之道，各在當人之身，初無彼此之別。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其人能改，即止不治。”
[7]忠恕違道不遠：忠恕，是孔子的重要思想，用孔子的話來說，所謂忠，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謂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違道，離道。違，離。
[8]所求乎朋友，先施之：先，率先。
[9]庸德之行：庸德，平常的道德。行，踐行。
[10]庸言之謹：庸言，平常的言論。謹，謹慎。
[11]有余不敢盡：有余，說話留有余地。不敢盡，不說過頭話。
[12]言顧行：顧，符合。
[13]君子胡不慥慥爾：胡，何、怎么。慥慥（zào），誠實的樣子。爾，語氣助詞，表示疑問，相當于“呢”。
譯文
孔子說：“道是不能遠離人的，若離開了人來行道，那道就推行不下去。《詩》說：‘砍樹來做斧頭柄，斧柄的樣子在眼前。’拿著斧柄做樣子來砍制斧柄，斜著眼睛一瞧就看得見，但對砍制斧柄的人來說，還算是離得遠的。所以君子按照做人的道理來治理人，只要他肯改就得了。能夠做到忠和恕，那就離道也不遠了。別人施加給自己，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也不要去施加給別人。君子之道有四種，我孔丘一樣也沒能做到，拿我所要求于兒子的，去服侍父親，沒有能做到；拿我所要求于臣子的，去服侍君主，沒有能做到；拿我所要求于弟弟的，去服侍兄長，也沒有能做到；拿我所要求于朋友的，先去要求自己，也沒有能做到。實踐平常的道德，謹慎平時的言語，我還有做得不夠的地方，使我不敢不努力；所說的還沒有全部實行，就不敢把話都說盡。言語要照顧到行為，行為也要照顧到言語，那么君子怎么不會篤厚真實呢？”
評析
“道不遠人”，道就在我們的身邊，就在日常生活之中，所以朱熹說：“道者，率性而已，固眾人之所能知能行者也，故常不遠人。”如果認為道是這樣的切近生活而顯不出道的高深奧妙，于是把道搞得神神秘秘，高不可攀，那就離道越來越遠了。就像《詩經·幽風·伐柯》中所言“伐柯伐柯，其則不遠”，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手持斧子要做一個新的斧柄，樣式就在自己的手上，仿照著做就行了。但是如果眼睛看著別處，就找不到制作斧柄的樣式，斧柄自然就做不出來了。所以圣人治理百姓，“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是用普通人身上所體現出來的人人都理解都能實行的“道”來治理百姓，百姓也就容易理解接受。所以，道并不神秘，就在人們身邊。如孔子所倡導的“忠恕”離道不遠，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人人可以理解，人人可以做到。
然而，道的最高境界，即道的隱微之處，不是人人，甚至圣人所能領悟和踐行的，正如孔子所說：“君子之道四，五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極為普通平常的事情，連孔子也沒有做到，這不是孔子自謙，而是從另一方面來說，道確實有它難以把握的地方，因此要持之以恒，不遺余力地實踐道。
14．君子素其位而行[1]，不愿乎其外[2]。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3]。在上位不陵下[4]，在下位不援上[5]，正己而不求于人[6]，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7]。小人行險以徼幸[8]。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9]，反求諸其身。”
注釋
[1]君子素其位而行：素，平素、現在。素其位，根據自己現在的地位。
[2]不愿乎其外：愿，羨慕。其外，指目前地位外的事。
[3]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無入，無處，無論處于什么情況下。自得，得意、滿足。
[4]不陵下：不欺凌屬下。
[5]不援上：不攀援上司。
[6]正己而不求于人：求，苛求。
[7]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居易，朱熹注曰：“素位而行也。”即安于現狀。俟命，朱熹注曰：“不愿乎外也。”即等待天命。
[8]小人行險以僥幸：行險，冒險。
[9]失諸正鵠：鵠（gǔ），箭靶的中心。
譯文
君子平時在自己所處的地位上去行事，不存心去做本位以外的事情。平時處在富貴的地位上，就按照富貴的地位行事；平時處在貧賤的地位上，就按照貧賤的地位行事；平時處在夷狄的地位上，就按照夷狄的地位行事；平時處在患難中，就按照患難的環境行事。君子不論處在什么地位，都能自得其宜。處在高位的，不欺壓低位的人；處在低下地位的，不高攀上面的人。端正自己，不去乞求別人，那就沒有怨恨。對上不怨恨天命，對下不歸咎別人。所以君子處在平易的地位來等待天命的到來，而小人采用冒險的舉動以希望僥幸成功。孔子說：“射箭的道理和君子正己而不求于人的道理相似，如果沒有射中靶子，就應該回過來從自己身上去找原因。”
評析
本章論述儒家的修身正己的功夫。作為君子，要安守本分，處在什么樣的地位，做自己應做的事情，只有這樣，才能“無入而不自得焉”。不論官位高低，都要不卑不亢，以正待人，“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不怨天尤人。就是出現什么失誤，也決不推卸責任，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15．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1]，辟如登高必自卑[2]。《詩》曰[3]：“妻子好合[4]，如鼓瑟琴。兄弟既翕[5]，和樂且耽。宜爾室家[6]，樂爾妻帑。”子曰：“父母其順矣乎[7]！”
注釋
[1]辟如行遠必自邇：辟，通“譬”，譬如。邇，近。
[2]辟如登高必自卑：卑，低。
[3]《詩》：《詩》，指《詩經·小雅·常棣》。
[4]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好合，和睦。鼓，彈奏。
[5]兄弟既翕，和樂且耽：翕（xī），融洽，和順。耽，安樂。
[6]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宜，安。帑（nú），通“孥”，子女。
[7]父母其順矣乎：順，順暢、順心。
譯文
君子之道，如行遠路必定要從近處開始，如登高山必定從低處開始。《詩》說：“與妻子和好，情投意合，好比彈琴鼓瑟。兄弟相愛，和睦融洽。家室相安，妻兒快樂。”孔子說：“像這樣，父母就可以稱心如意了！”
評析
君子修道，要循序漸進，按部就班，不可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老子說：“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為道也是如此，“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
儒家倡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便是“平天下”的開始。“修身”的具體表現就是家庭和睦，具體來說，就是夫妻和諧、兄弟和順、父母和樂，這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能夠如此，便是“修道”的開始。
16．子曰：“鬼神之為德[1]，其盛矣乎[2]！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3]，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4]，以承祭祀。洋洋乎[5]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6]‘神之格思[7]，不可度思[8]！矧可射思[9]！’夫微之顯[10]，誠之不可掩如此夫[11]。”
注釋
[1]鬼神之為德：鬼神，并非迷信意義上的魂靈之類，而是哲學意義上的精神范疇。程頤說：“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跡也。”張載說：“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朱熹說：“以二氣言，則鬼者陰之靈也，神者陽之靈也。以一氣言，則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其實一物而已。”為德，猶言性情功效。
[2]其盛矣乎：其，語氣副詞。盛，大。
[3]體物而不可遺：體物，養成萬物。遺，遺漏。
[4]齊明盛服：齊，通“齋”，齋戒。明，潔凈。盛服，盛裝。
[5]洋洋乎：朱熹注曰：“流動充滿之意。”
[6]《詩》：《詩》指《詩經·大雅·抑》。
[7]神之格思：格，來。思，語氣助詞。
[8]不可度思：度，揣度。
[9]矧可射思：矧（shěn），況且。射（yì），朱熹注曰：“射，厭也，言厭怠而不敬也。”
[10]夫微之顯：指鬼神之事隱微而明顯。
[11]誠之不可掩如此夫：誠，真實不妄。掩，掩蓋。
譯文
孔子說：“鬼神所表現的功德，真是隆盛啊！他是看不見、聽不到的，人們只有在體驗事物中才可以獲得它，而且不會遺忘它。鬼神可以使普天下的人都齋戒潔凈，穿戴著莊嚴整齊的衣冠，而敬奉祭祀它們。這時鬼神就仿佛舒緩地飄浮在人們的上空，又仿佛就在人們的身邊。《詩》說：‘鬼神來臨，是想象不到的，怎么可以怠慢呢？’鬼神的事情本來就是隱約虛無的，但又是那樣明顯地體現出來，所以說誠實專一的心不可以掩蔽，就是這樣啊！”
評析
本章借鬼神之事闡明道的廣大而精微，與第十二章的“君子之道費而隱”遙相呼應。
這里所說的鬼神，從程頤、張載、朱熹這些大儒的解釋來看，就是化育萬物的陰陽二氣。既然是陰陽二氣，那就是“無處不在，因為萬事萬物都是陰陽二氣交融而形成的，也就是“體物而不可遺”，這一點，便說明君子之道“費”。同時，既是陰陽二氣，它隱含在萬物之中無形無聲，看不見，摸不著，也就是“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這一點便說明君子之道“隱”。”
所以說，君子之道，“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
17．子曰：“舜其大孝也與[1]！德為圣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2]，子孫保之[3]。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4]。故栽者培之[5]，傾者覆之[6]。《詩》曰[7]：‘嘉樂君子[8]，憲憲令德[9]。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10]。’故大德者必受命[11]。”
注釋
[1]舜其大孝也與：其，語氣副詞，表委婉語氣。大孝，大孝之人。
[2]宗廟饗之：饗（xiǎng），祭祀。
[3]子孫保之：子孫，指舜的后代虞思、陳胡公等。保，保衛、守住。
[4]必因其材而篤焉：因，根據。材，材質。篤，厚，此處為動詞，厚待。
[5]故栽者培之：所以資質好的就栽培他。
[6]傾者覆之：資質不好的就摧敗他。
[7]《詩》：《詩》，指《詩經·大雅·假樂》。
[8]嘉樂君子：嘉樂，美善快樂。
[9]憲憲令德：憲憲，顯明興盛的樣子。令德，美好的德行。
[10]自天申之：申，引而長之。此處指延長壽命。
[11]故大德者必受命：受命，受天命而為天子。
譯文
孔子說：“舜可以算是大孝了吧！他的德行堪為圣人，他的尊貴已屬天子，擁有四海之內的一切財富。宗廟奉祀他，子子孫孫永遠保持祭祀不斷。所以有偉大德行的人必定會獲得他應有的地位，必定會得到他應有的福祿，必定會得到他應有的名聲，必定會得到他應有的年壽。所以，天生萬物，一定是按照它們材質的本身給予厚施，讓他們各自得以充分長成。因此，能夠栽培的就一定去栽培它，而要傾覆的，也就只能讓它傾覆。《詩》說：‘和善而安樂的君子，有彰明顯著的美德，能使平民和貴人都相安適宜，就能從上天受到福祿。天又保佑他，命他為天子，使他福祿長享。’所以，有偉大德行的人必定會享受天命，成為天下的君主。”
評析
“孝”是中華民族的美德，歷來受到人們的推崇。舜被尊為圣人，就因為舜是大孝之人。正因為舜有這樣的美德，所以得到上天的眷顧，“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在這一章中，特別突出“德”，有德的人必得回報。“大德”必得其位，“故大德者必受命”。
18．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1]，以武王為子[2]，父作之[3]，子述之[4]。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5]，壹戎衣而有天下[6]。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7]，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8]，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9]，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注釋
[1]以王季為父：王季，文王的父親季歷，后來武王即位，封為王季。
[2]以武王為子：武王，文王的兒子，名發。
[3]父作之：作，開創。
[4]子述之：述，繼承。
[5]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纘（zuǎn），繼承。大王，即太王，就是王季的父親古公亶父。緒，事業。
[6]壹戎衣而有天下：戎衣，甲胄之類。壹戎衣，一束戎衣以伐紂也。有，擁有。
[7]武王末受命：末，晚年。受命，承受天命。
[8]追王太王、王季：追王（wàng），追尊為王。
[9]期之喪：期（jī），服喪一年。
譯文
孔子說：“沒有憂慮的人，大概只有文王吧！王季是他的父親，武王是他的兒子。父親開創基業，兒子繼承并完成大業。武王繼承了太王、王季和文王的事業，一戰而滅掉了殷商，取得了天下。周武王以下伐上，不僅沒有使他失掉顯赫的名聲，反而推尊為天子，擁有四海之內的一切財富。宗廟奉祀他，子子孫孫永遠保持祭祀不斷。武王在晚年才受天命為天子，周公完成了文王、武王的德行和事業，把太王和王季都追尊為王，用天子的禮儀去奉祀數代以上的祖先。這種禮儀一直貫徹到諸侯、大夫以至士和庶人。假如父親是大夫、兒子是士，下葬他父親時就用大夫之禮，而祭祀則用士之禮。假如父親是士、兒子是大夫，下葬他父親時就用士之禮，而祭祀他父親時就得用大夫之禮。為期一年的喪禮，只適用到大夫。為期三年的喪禮，一直適用到天子。父母的喪禮，沒有貴賤之分，都是一樣的。”
評析
本章闡述周代先王的功德。文王在周代上承王季、下開武王，起著繼往開來的作用。武王伐紂，開創周王朝的基業。周公制作禮樂制度，成就文王、武王的德業。文王、武王、周公是西周初年著名的政治家，奠定了西周的統治基礎。
19．子曰：“武王、周公[1]，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2]，善述人之事者也[3]。春秋修其祖廟[4]，陳其宗器[5]，設其裳衣[6]，薦其時食[7]。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8]。序爵[9]，所以辨貴賤也。序事[10]，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11]，所以逮賤也[12]。燕毛[13]，所以序齒也[14]。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15]，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16]，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注釋
[1]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達孝，天下的人們都認為他孝。達，通。
[2]善繼人之志：繼，繼承。人，此處指祖先。志，遺志。
[3]善述人之事者也：述，繼承。人，祖先。事，事業。
[4]春秋修其祖廟：春秋，祭祀祖先的季節。修，修整。祖廟，即宗廟。
[5]陳其宗器：陳，陳列。宗器，先世所藏的重器，如周代的赤刀、大訓、天球、河圖之類。
[6]設其裳衣：設，陳設。裳衣，先祖所遺留下來的衣服。
[7]薦其時食：薦，進獻。時食，四時之食，就是四季之食。
[8]所以序昭穆也：昭穆，宗廟的次序，左為昭，右為穆，以此排列子孫的次序。
[9]序爵：按照爵位的高低排列次序。
[10]序事：排列宗祝有司職事的次序。
[11]旅酬下為上：旅酬，眾人舉杯勸酒，旅，眾。酬，以酒相勸。下為上，晚輩向長輩敬酒。
[12]所以逮賤也：祖先的恩澤惠及卑賤者。
[13]燕毛：宴飲時，按照毛發的顏色區分長幼的次序。燕，通“宴”。毛，毛發。
[14]所以序齒也：序齒，排列長幼的次序。齒，年齡。
[15]郊社之禮：郊，祭天。社，祭地。
[16]禘嘗之義：指四時祭祀。禘，天子宗廟之大祭。嘗，秋祭。
譯文
孔子說：“武王、周公，可以算達到了孝的最高標準了吧！孝的標準，就是善于繼承先人的意志，善于完成先人的事業。在四季祭祀時期，要整修祖廟，陳列祭器，擺設祖先遺留下來的衣裳，進獻時鮮食品。宗廟的禮儀，是用來排定昭、穆的次序的。排定爵位次序，以分辨貴賤。排定祭祀時各種執事的次序，是用來分辨賢能的高低。當眾人相敬飲酒的時候，位卑年幼的向尊長敬酒，就是使禮儀貫徹到地位低下的人身上。根據頭發的黑白顏色決定宴席的座次，是使老老小小秩序井然。各人站在排定的位置上，行使祭祀的禮節，奏起祭祀的音樂，對于所應尊敬的祖先加以尊敬，對于所應親愛的祖先加以親愛，侍奉死亡的祖先像他活著的一樣，侍奉已不存在的祖先像他還存在時一樣。這就是孝的最高標準。郊、社的祭禮，是用來侍奉上帝的。宗廟的祭禮，是用來祭祀祖先的。明白了郊、社的祭禮和禘、嘗的意義，治理國家的道理就像看著自己手掌上的東西那樣明白容易了！”
評析
本章繼續闡述“孝”道。劈頭一句“武王、周公其達孝矣”，奠定本章的主題。然后下邊詳細地陳述武王、周公之孝。“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是說能繼承先人的遺志，能把先人未竟的事業發揚光大。“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是說能紀念先祖，慎終追遠。“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是說采取種種措施，區分遠近、貴賤、賢愚、長幼，建立一個有序的社會。尤其在祭祀的時候，“踐其位，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是說這樣做達到了孝的極點。最后將祭祀祖先與祭祀天地等同起來，如果能明了郊社之禮和禘嘗之義，那么就能達到天下大治，這恐怕就是提倡孝道的最終目的吧。
20．哀公問政[1]。子曰：“文武之政[2]，布在方策[3]。其人存[4]，則其政舉；其人亡[5]，則其政息。人道敏政[6]，地道敏樹[7]。夫政也者[8]，蒲盧也。故為政在人[9]，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10]；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11]，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12]，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13]。”
“天下之達道五[14]，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15]天下之達德也[16]，所以行之者一也[17]。或生而知之[18]，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19]，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20]，或利而行之[21]，或勉強而行之[22]，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23]，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24]。子庶民也[25]，來百工也[26]，柔遠人也[27]，懷諸侯也[28]。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29]，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30]，子庶民則百姓勸[31]，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32]，賤貨而貴德[33]，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34]，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35]，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36]，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37]，既廩稱事[38]，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39]，治亂持危[40]。朝聘以時[41]，厚往而薄來[42]，所以懷諸侯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凡事豫則立[43]，不豫則廢[44]。言前定則不跲[45]，事前定則不困[46]，行前定則不疚[47]，道前定則不窮[48]。在下位不獲乎上[49]，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50]，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51]，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52]，不思而得，從容中道[53]，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博學之，審問之[54]，慎思之[55]，明辨之[56]，篤行之[57]。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58]；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59]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60]。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注釋
[1]哀公問政：哀公，春秋時魯國國君。
[2]文武之政：文武，文王和武王。
[3]布在方策：布，陳列。方策，木牘和竹簡。
[4]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那人，指文王、武王那樣的賢人。舉，得以實施。
[5]其人亡，則其政息：息，滅，消失。
[6]人道敏政：以人道立政，政令就能迅速推行。
[7]地道敏樹：以地道種樹，樹木就能迅速生長。
[8]夫政也者，蒲盧也：蒲盧，蒲葦，生長極迅速。
[9]故為政在人：人，用作動詞，選擇人。
[10]親親為大：親親，親近親人，前一“親”字用作動詞，親近，親愛，后一“親”字用作名詞，指父母等親人。
[11]親親之殺：殺（shài），差等。
[12]思修身：思，想要。
[13]不可以不知天：天，天理。
[14]天下之達道五：達道，天下古今共同必經之路。
[15]知、仁、勇三者：知，通“智”，是通過“智”來理解上述達道的。仁，是通過“仁”來體會上述達道的。勇，是通過“勇”來加強上述達道的。
[16]天下之達德也：達德，天下古今所同德之理。
[17]所以行之者一也：行，實行。一，一樣。
[18]或生而知之：或，有人。生，生來，出生。
[19]或困而知之：困，受困。
[20]或安而行之：安，理所當然。
[21]或利而行之：利，因為有利。
[22]或勉強而行之：勉強，努力自強。
[23]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九經，九條固定的原則。經，常。
[24]體群臣也：體，設身處地地為對方著想。
[25]子庶民也：子，意動用法，把……當子女看待。
[26]來百工也：來，使動用法，使……到來，百工，各種工匠。
[27]柔遠人也：柔，安撫。遠人，遠方的人。
[28]懷諸侯也：懷，安撫。
[29]敬大臣則不眩：不眩，不迷惑，不迷于事。眩，眼花。
[30]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報，回報。
[31]子庶民則百姓勸：勸，勉勵，受到勉勵。
[32]去讒遠色：去讒，使進讒言的人離開。遠色，遠離女色。
[33]賤貨而貴德：賤貨，以財貨賤。貴德，以德行貴。輕視財貨、重視品德之意。
[34]官盛任使：朱熹注曰：“謂官屬眾盛，足任使令也。”
[35]忠信重祿：忠信，忠誠待之。重祿，優厚俸祿。
[36]時使薄斂：時使，按季節役使百姓，時，季節。薄斂，減輕賦稅。
[37]日省月試：日省，每日省察。月試，每月考核。
[38]既廩稱事：既廩，糧米薪水。既，通“餼”，饋贈人的未經加工烹飪的食物，包括谷物及未宰殺的牲畜。廩，糧倉，又指官府發給的口糧。稱事，與工作相符。
[39]繼絕世，舉廢國：繼，延續。絕世，中斷的世系。舉，舉起，復興。廢國，已經沒落的邦國。
[40]治亂持危：治理亂世，扶持危局。
[41]朝聘以時：以時朝聘，按時朝見天子。
[42]厚往而薄來：厚往，賞賜豐厚。薄來，納貢菲薄。
[43]凡事豫則立：豫，預先準備。立，成立、成功。
[44]不豫則廢：廢，荒廢。
[45]言前定則不跲：跲（jiá），跌倒，此處指說話不順暢。
[46]事前定則不困：困，困頓。
[47]行前定則不疚：疚，內疚、慚愧，此處指后悔。
[48]道前定則不窮：窮，無路可走。
[49]在下位不獲乎上：不獲乎上，得不到上司的信任。
[50]反諸身不誠：反，反省。
[51]誠之者：朱熹注曰：“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之謂，人事之當然也。”意思是追求真誠。
[52]不勉而中：勉，勉強。中，符合。
[53]從容中道：從容，不慌不忙。
[54]審問之：審，審慎。
[55]慎思之：慎，謹慎、縝密。
[56]明辯之：明，明晰、清楚。
[57]篤行之：篤，篤實、切實。
[58]學之弗能，弗措也：措，放下、擱置。
[59]人一能之：一，學習一次。
[60]果能此道矣：果真，真的。
譯文
魯哀公向孔子問政事。孔子說：“周文王和周武王的政治都明白地記述在方版和竹簡的典籍上。有賢能的人存在，那么好的政治就能實行起來；賢能的人不存在，那么好的政治就不能得到實行。用人施政的道理是使政治迅速昌明，用肥沃的土地種樹的道理是使樹木迅速生長。政治就像蒲葦一樣，（發展成長是很快的）。所以，推行政治在于得到賢能的人，選拔賢能的人就靠國君自身（提高品德修養）。修治自身就要靠道，把道修明起來就要靠仁。仁就是人與人之間相互親愛，而以愛自己的親人最為主要。義就是人與人之間相處適宜，而以尊敬賢能的人最為主要。親愛自己的親人，應有等級差別；尊重賢能的人，應有級別區分，這些都是從禮儀中產生出來的。處在下位的人不能獲得上面的信任，那么民眾就不可能被他管理好。所以，君子不可以不修治自身，要想修治自身，就不可以不服侍好自己的親人；要想服侍好自己的親人，就不可以不知道尊賢愛人；要想知道尊賢愛人，就不可以不知道自然的道理。”
“天下通行的大道有五種，用來實行這些大道的德行有三種。就是說：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間的交際，這五種是天下通行的大道。知、仁、勇，這三種是天下通行的德行；用來實行它們的方法都是誠實專一。有的人天生就能知道，有的人需要學習才能知道，有的人需要經過困難才能知道，等到知道了以后卻都是一樣的了。有的人可以安然地去實行，有的人為了圖利而去實行，有的人需要極大的努力才能實行，等到成功以后卻也都是一樣的了。”
孔子說：“愛好學習就接近于智了，努力實行就接近于仁了，知道恥辱就接近于勇了。懂得了這三點，那么就知道用來修治自身的方法了；知道用來修治自身的方法，那么就知道治理他人的方法；知道了治理他人的方法，那么就知道治理天下國家的方法了。”
“凡是治理天下國家有九項原則，就是說：修治自身、尊重賢人、親愛親人、敬重大臣、體恤群臣、愛民如子、招徠各種工匠、優待遠來的賓客、安撫各國的諸侯。修治自身，就能樹立道德典范；尊重賢人，就能不至疑惑不明；親愛親人，就使伯叔兄弟不會有怨恨；敬重大臣，就會遇事不迷失方向；體恤群臣，就會受到士人加倍地感恩戴德；愛民如子，就會使百姓更加勤奮努力；招徠各種工匠，就會使國家財產物用富足；優待遠來的賓客，就會使四方的人都來歸順；安撫各國的諸侯，就會使天下的人都會敬畏服從。齋戒潔凈，穿上莊嚴的盛裝，不合禮節的事不做，是用來修治自身的方法。擯棄讒佞小人的壞話，遠離女人美色，輕視錢財貨物，珍視道德品質，是用來勉勵賢人的方法。尊重他們的爵位，加重他們的俸祿，與他們的喜愛厭惡相同，是用來勉勵親人的方法。官屬眾多，聽任差使，是用來勉勵大臣的方法。講究忠信的人加重他們的俸祿，是用來勉勵士人的方法。適時役使，減輕賦稅，是用來勉勵老百姓的方法。每天有視察，每月有考試，發給他們的糧米薪資要與他們的工效相稱，是用來勉勵各種工匠的方法。送客迎賓，贊美善良，同情弱者，是用來安撫遠方來客的方法。延續絕滅的世家，復興廢毀的國家，平定亂事，扶持危亡，按時朝見聘問，送給別國的禮品要豐厚，接受別國的禮品要微薄，是用來安順諸侯的方法。大凡治理天下國家有九項原則，但是用來實行這些原則的方法卻只有一種，（即誠實專一。）”
“凡是什么事情有準備就能成功，沒有準備就不能成功。說話之前先想妥，就不會失言；做事之前先想妥，就不會有困惑；行動之前先想妥，就不會有后悔；推行道之前先想妥，就不會有什么行不通。”
“處在下位不能獲得上面的信任，就不能得到民心并治理好他們。要獲得上面的信任，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如果不被朋友相信，也就不會獲得上面的信任。要獲得朋友的相信，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如果不能孝順父母，也就不會被朋友相信。要孝順父母，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如果不能使自己內心誠實，就不能孝順父母。要使自己內心誠實，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如果不能顯示出自己善的本性來，就不能使自己內心誠實。誠實，是上天賦予的道理；實現誠實，是做人的道理，誠實的人不必勉強（為人處事）就會合理，不必多思就會得當；舉止行動能不偏不倚地符合中庸之道，這就是圣人。要實現誠實，就必須選擇至善的道理，并且堅持不懈地去實行它，（才能成功）。”
“廣博地學習知識，詳密地探究它，謹慎地思考它，明晰地辨析它，切實地執行它。有的不學習也就罷了，如果學習了還不能掌握，那就不要停止學習；有的不問也就罷了，如果問了還不能明白，那就不要停止追問；有的不思考也就罷了，如果思考了還不能有所得，那就不要停止思考；有的不辨析也就罷了，如果辨析了還不能明晰，那就不要停止辨析；有的不實行也就罷了，如果實行了還不能貫徹到底，那就不要停止實行。別人一次能做到的，我做上百次也一定能做到；別人十次能做到的，我做上千次也一定能做到。果真能夠按照這樣的道理去做了，即使是愚笨的人也必定會變得聰明；即使是柔弱的人也必定會變得剛強。”
評析
本章以“為政”為中心展開論述，內容極為豐富。開頭以哀公問政為發端，提出“為政在人”的觀點。為政之人，要具備方方面面的素養。首先要有仁、義、禮的素養，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其次要知道“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者三”，所謂達道就是“君臣也，夫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也就是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五種關系。所謂達德就是“知、仁、勇三者”，也就是為人處事的基本能力和道德素養。為政之人，必須了解“達道”和“達德”，“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因為“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為政”除了要了解“達道”與“達德”之外，還要了解“為天下國家”的“九經”，即“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這九條常規對于治理天下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接著論述了如何掌握這九種常規。
最后，為政還要得到上司的信任，“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要獲得上司的信任，首先要得到朋友、父母的信任，而要得到朋友、父母的信任，就要使自己真誠，要使自己真誠，就必須明白什么是善，而要明白什么是善，唯一的辦法就是努力學習，“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辯之，篤行之”。
總之，這一章圍繞為政展開，闡述了多方面的內容。中心就是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為政之人。
21．自誠明[1]，謂之性[2]。自明誠，謂之教[3]。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注釋
[1]自誠明：自，介詞，由。誠，真誠、誠意。明，明白事理。
[2]謂之性：性，天性，即上一章所說的“天道”。
[3]謂之教：教，教化，即上一章所說的“人道”。
譯文
由內心誠實而明察事理，這叫做天賦的本性。由明察事理而達到內心誠實，這叫做后天的教化。由內心誠實就能明察事理，而明察事理也能做到內心誠實。
評析
本章闡述“誠”與“明”的聯系和區別，由真誠而明白事理，這是先天的本性；由明白事理而真誠，這是后天的教化。二者有明顯的不同。同時，二者互為條件，相輔相成，“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可見二者是不可分離的。
22．唯天下至誠[1]，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2]；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3]；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4]；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5]。
注釋
[1]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至誠，極其真誠。為能，才能。盡其性，充分發揮自己本性。
[2]則能盡人之性：人之性，他人的本性。
[3]則能盡物之性：物之性，萬物的本性。
[4]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贊，贊助、協助。化育：化生養育。
[5]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參，通“叁”，朱熹注曰：“謂天地并列為三也。”
譯文
只有天下至誠的圣人，才能盡量發揮自己天賦的本性；能盡量發揮自己天賦的本性，就能盡量發揮天下人的本性；能盡量發揮天下人的本性，就能盡量發揮萬物的本性；能盡量發揮萬物的本性，就可以贊助天地促成萬物的生長化育；可以贊助天地促成萬物的生長化育，就可以和天地并立而為三了。
評析
本章闡述“誠”的重要性、基礎性。“唯天下之至誠”，這是必要條件，然后才有后邊一系列結果，“能盡其性”“能盡人之性”“能盡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直至“可以與天地參矣”，達到與日月爭光，與天地同壽的境界。
23．其次致曲[1]，曲能有誠，誠則形[2]，形則著[3]，著則明[4]，明則動[5]，動則變[6]，變則化[7]。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注釋
[1]其次致曲：其次，次于圣人的人。其，指“自誠明”的圣人。致，得到。曲，偏，一個方面。
[2]誠則形：形，顯露、表現。
[3]形則著：著，顯著。
[4]著則明：明，光明。
[5]明則動：動，使動用法，使……動。
[6]動則變：變，轉變。
[7]變則化：化，化育。
譯文
那些次于圣人的賢人，能夠推究細微事物的道理，由此也能達到內心誠實；內心誠實就會表現出來，表現出來就會日益顯著；日益顯著就會更加光明磊落；光明磊落就會使別人感動；使別人感動，就會使人發生轉變；使人發生轉變，就會使社會產生好的教化。只有天下至誠的人，才能做到化育萬物。
評析
次于圣人的人雖然不像圣人那樣可以“由誠入明”，但是次于圣人的人若能在某一方面下工夫，也能達到“誠”的境界。達到“誠”的境界，便會一路順利，漸入佳境，“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到了這個地步，就和圣人沒有什么不同了。
24．至誠之道[1]，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2]；國家將亡，必有妖孽[3]。見乎蓍龜[4]，動乎四體[5]。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注釋
[1]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前知，預先知道。
[2]必有禎祥：禎（zhēn）祥，吉兆。禎，吉祥。祥，預兆。
[3]必有妖孽：妖孽，怪異不祥的事物。
[4]見乎蓍龜：見（xiàn），現，呈現。蓍龜，蓍（shī）草和龜甲，是用來占卜的。
[5]動乎四體：動，表現。四體，四肢。
譯文
掌握了至誠之道，就可以預先知道未來的事情。國家將要興盛，必定會出現吉祥的預兆。國家即將滅亡，必定會有妖孽出來作怪。這些可以從蓍草、龜甲的占卜中發現，或是從人們的舉止儀容中覺察。禍福將要來臨：吉兆，必是能預先知道；兇兆，也必定能預先知道。所以掌握了至誠之道就能像神靈一樣無所不知。
評析
本章再論“至誠”的作用，真實不妄的“至誠”，到了一定的境界，便“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這些征兆都會體現在卦象和人的行為上，不論禍福，都能預先知道。因為至誠通神。
25．誠者自成也[1]，而道自道也[2]。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3]。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4]，所以成物也[5]。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6]。
注釋
[1]誠者自成也：自成，自我完善。
[2]而道自道也：自道（dǎo），自己運行。
[3]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之為貴，以誠為貴。
[4]非自成己而已也：成己，完善自己。
[5]所以成物也：成物，完善事物。
[6]故時措之宜也：時措，適時實施。
譯文
誠，是完成自身品德修養的要素；道，是指導自己走向完成修養的道路。誠是貫穿在萬物的始終，沒有誠也就沒有萬物。因此君子以誠為貴。誠不僅是完成自身的品德修養而已，并且又用來化成萬物。完成自身的品德修養，這是仁；使萬物都能化成，這是智。仁和智是人們天性中的美德，符合“成己”、“成物”的內外規律，所以時常實行就沒有不適宜的地方了。
評析
真誠對于人的自我完善至關重要，真誠對于萬物來說也至關重要，因為真誠是萬物的開始和終結，沒有真誠就沒有萬物。因此，君子以真誠為貴。成就自己是仁的體現，成就萬物是智的表現。仁和智是人的本性，能融合內外之道。
26．故至誠無息[1]。不息則久，久則征[2]；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3]；高明，所以覆物也[4]；悠久，所以成物也[5]。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6]，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7]：其為物不貳[8]，則其生物不測[9]。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10]，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也，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11]，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12]，及其廣大也，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也，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詩》曰[13]：“惟天之命[14]，于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15]！”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注釋
[1]故至誠無息：無息，不間斷、不休止。息，止息、停止。
[2]久則征：征，征驗。
[3]所以載物也：載物，承載萬物。
[4]所以覆物也：覆物，覆蓋萬物。
[5]所以成物也：成物，成就萬物。
[6]不見而章：見（xiàn），同“現”，顯現。
[7]可一言而盡也：一言，一個字，就是“誠”字。
[8]其為物不貳：為物，作為天地。不貳，獨一無二。
[9]則其生物不測：生物，生育萬物。不測，難以測度，言數量極多。
[10]斯昭昭之多：斯，此。昭昭，猶耿耿，小明，微弱的光亮。
[11]振河海而不泄：振，收、包容。
[12]一卷石之多：卷石，拳頭般的石頭。卷，通“拳”。
[13]《詩》：《詩》，指《詩經·周頌·維天之命》。
[14]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維，句首語氣詞。天之命。天道。於（wū），句首語氣詞。穆，肅穆。不已，不止。
[15]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於乎，同“嗚呼”，嘆詞。不，同“丕”，大。顯，明顯。純，純正。
譯文
因此，至誠的道理不會止息。不止息，就能長久流傳；長久流傳，就可以得到驗證；得到驗證，就悠遠無窮；悠遠無窮，就能廣博深厚；廣博深厚，就能變得高明。博厚，可以承載萬物；高明，可以覆蓋萬物；悠遠，可以化成萬物。博厚與地相配，高明與天相配，悠遠則像天地無邊無際。像這樣，雖然沒有表現，卻自然彰明；雖然沒有行動，卻可以感人化物；雖然無所作為，卻能夠獲得成功。天地的道理可以用一句話加以全部概括：它自身誠一不貳，它生成萬物，神妙莫測。天地的道理就是：廣博，深厚，高妙，精明，悠遠，長久。
現在先說說天吧，它是由點點光明積聚成的，卻能至于無窮，日月星辰懸系在上面，萬物也都覆蓋在里面。現在再說地吧，它是由一撮撮泥土積聚成的，卻能至于廣博深厚，承載華山而不覺得沉重，收容河、海而不泄漏，萬物都可以承載在大地上。現在再說山吧，這是由一堆堆拳頭般的小石積聚成的，卻能至于廣大，草木生長在上面，禽獸棲居在里面，寶藏也從山里挖出來。現在再說水吧，它是由一勺勺水積聚成的，卻能至于深不可測，黿、鼉、蛟、龍、魚、鱉生長在海里，貨財也從海里產生出來。《詩》說：“只有天命，莊嚴肅穆，運行不息！”大約是說天之所以成為天的道理吧。“啊，太光明顯赫了，文王的德行多么純正！”大約是說文王之所以尊謚為“文”，是純正的品德常行不止。
評析
本章上承“至誠”之意，繼續闡發“至誠”之功。先由“至誠不息”談起，層層推進，“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君子若“至誠”，就會進入“悠遠”、“博厚”、“高明”的境界，這樣就會載物、覆物、成物，就會化育萬物，包容一切。到了這個境地，君子便與天地同功了。
文王就是這樣一位圣人。
27．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1]！發育萬物[2]，峻極于天[3]。優優大哉[4]！禮儀三百[5]，威儀三千[6]，待其人然后行。故曰：茍不至德[7]，至道不凝焉[8]。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9]，致廣大而盡精微[10]，極高明而道中庸[11]。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12]。《詩》曰[13]：“既明且哲[14]，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注釋
[1]洋洋乎：廣大無垠的樣子。
[2]發育萬物：發育，生育。
[3]峻極于天：峻極，高到極點。
[4]優優大哉：優優，寬和的樣子。
[5]禮儀三百：禮儀，又稱經禮，古代禮節的主要規則。
[6]威儀三千：威儀，又稱曲禮，古代典禮中的動作規范及待人接物的禮節。
[7]故曰：茍不至德：至德，有極高道德的人。
[8]至道不凝焉：凝，聚，成功。
[9]古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尊，尊崇、推崇。道，談論。問學，請教、學習。
[10]致廣大而盡精微：致，推致、推求。盡，達到、窮盡。
[11]極高明而道中庸：極，到達極點。道，取道、遵行。
[12]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容，容身，此處指保全自身。
[13]《詩》：《詩》，指《詩經·大雅·烝民》。
[14]既明且哲：哲，聰慧，通達事理。
譯文
偉大啊，圣人的道德！它充塞在天地間使萬物生長發育；它高達上天，（無所不包）。真是充裕而又偉大啊！禮的大綱有三百條，禮的細節有三千條，要等待圣人出來才能夠施行。所以說：“假如不是具有最高德性的人，至善之道也不會被施行。”因此君子尊崇德性，又學習探究，使學問和德性日益廣大，又深入到精微處，達到高明的境界，遵循中庸之道。在學習上溫故而知新，在品德修養上要敦厚而崇尚禮儀。因此，身居高位的人不驕傲，身處下位的人不犯上；國家政治清明，他的話可以振興國家；國家政治不清明，他沉默不語也可以亂世中安身。《詩》說：“既明達又睿智，可以保全自己。”大概就是說的這個意思吧！
評析
本章圍繞圣人之道展開論述。首先贊美圣人之道的廣大無邊，高極于天。然后指出，圣人之道的修成，必須要有至高的德性。而至高德性的形成要通過以下五條途徑：“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情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而崇禮”。具備了至高的德性，掌握了圣人之道，便會“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達到明哲保身的目的。
28．子曰：“愚而好自用[1]，賤而好自專[2]，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3]：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4]，不制度[5]，不考文[6]。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7]。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8]。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注釋
[1]愚而好自用：自用，自以為是。
[2]賤而好自專：自專，獨斷專行。
[3]反古之道：反，通“返”，返回、回復的意思。
[4]不議禮：議禮，議訂禮制。
[5]不制度：制度，制訂法度。
[6]不考文：考文，考訂文字。
[7]行同倫：同倫，指倫理道德相同。
[8]杞不足征也：杞，國名，周武王封夏禹的后代于此。征，驗證。
譯文
孔子說：“愚笨的人卻喜好自作主張，卑賤的人卻喜好獨斷專行；雖然他們生活在當今的時代，卻要恢復古代的一套道理。像這樣的人，災難就會降到他的身上。”不是天子，不議論禮制，不制定法度，不考訂文字的形體結構。如今天下車轍間的距離相同，書寫的文字相同，行為的倫理道德相同。雖然有天子之位，但如果沒有圣人的德行，就不敢去制作禮樂；雖然有圣人的德行，但如果沒有天子之位，也不敢去制作禮樂。
孔子說：“我解說夏代的禮法，作為夏后裔的杞國是不足以驗證的。我學習殷代的禮法，還有它的后裔宗國存在。我學習周代的禮法，正是現在所使用的，因此我遵從周代的禮法。”
評析
本章圍繞“為下不倍”展開論述。開頭引用孔子的話，反對那些身處下位而剛愎自用、獨斷專行的人，以及那些滿口古代之道的人。這樣的人，實際上就是身處下位而背道的人，最終要招致災禍。究其實，還是不懂得明哲保身。
身處下位的人，應該干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切不可越俎代庖，超越本分。所以說，“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孔子是古代偉大的哲人，可以說是“雖有其德”，卻無其位，孔子一生都不敢宣稱要制定禮樂，只是說：“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吾從周”，孔子僅僅是要恢復西周初年的禮樂制度而已。
29．王天下有三重焉[1]，其寡過矣乎！上焉者[2]，雖善無征[3]，無征不信[4]，不信民弗從；下焉者[5]雖善不尊[6]，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7]，征諸庶民[8]，考諸三王而不繆[9]，建諸天地而不悖[10]，質諸鬼神而無疑[11]，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12]，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13]：“在彼無惡，在此無射[14]。庶幾夙夜，以永終譽[15]！”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于天下者也。
注釋
[1]王天下有三重焉：王（wàng），稱王。三重，三件重要的事情，即上文所說的議禮，制度、考文等。
[2]上焉者：上古時代的禮制，如夏、商時代的禮制。
[3]雖善無征：征，征驗。
[4]無征不信：信，被人信服。
[5]下焉者：身處下位的人，如孔子雖善于禮但不在尊位。
[6]雖善不尊：尊，尊位、顯赫的地位。
[7]本諸身：本，本源，用作動詞。諸，之于。
[8]征諸庶民：征，驗證。
[9]考諸三王而不繆：三王，指夏、商、周三代諸王。繆，通“謬”，謬誤。
[10]建諸天地而不悖：建，建立。悖，違背。
[11]質諸鬼神而無疑：質，質詢。疑，疑問。
[12]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道（dǎo），通“導”，先導。
[13]《詩》：《詩》，指《詩經·周頌·振鷺》。
[14]在彼無惡，在此無射：惡（wù），憎惡。射（yì），厭棄。
[15]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庶幾（jī），幾乎。終，通“眾”，眾人。
譯文
君王統治天下有三件重要的大事，如果能做好這些事，他的過失就少了！上古時代的禮儀制度雖然好，但得不到驗證；得不到驗證，民眾就不相信；民眾不相信，就不會依從。處在下位的人雖然對于禮儀制度有好的主意，但地位不尊貴；地位不尊貴，民眾也不相信；民眾不相信，也就不會依從。所以君子治理天下的道理，要以自身的修養為根本，在民眾中得到驗證，用夏商周三代的禮儀制度來考查而沒有謬誤，立足于天地之間而沒有悖謬，驗證于鬼神而沒有疑慮，這樣就是等到百世以后的圣人來施行也不會有疑惑。驗證于鬼神而沒有疑慮，這就是懂得了天理；等到百世以后的圣人來施行也不會有疑惑，這就是懂得了人情。因此君子的舉動被后世當作天下的道理，君子的行為被后世當作天下的法則，君子的言語被后世當作天下的準則。遠離他，則生有仰慕之心；接近他，則沒有厭倦之意。《詩》說：“諸侯在國無人恨，在朝也是無人厭。日夜操勞政事，永遠受到眾人的稱贊！”君子沒有不像這樣做卻先有好的聲名流傳天下的。
評析
本章圍繞“居上不驕”展開論述。作為居于上位的王者，必須重視三件大事，即議禮、制度和考文，這三者是立國之基。上古時代的議禮、制度、考文雖然很好，但是沒有驗證，百姓便不會信服，不信服便不會遵從。而當代的議禮、制度、考文，雖然很好，但是掌握這些議禮、制度、考文的人沒有尊貴的地位，沒有尊貴地位的人也得不到百姓的信服，不信服也不會遵從。
所以，君子之道要“本諸身，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如果能達到上述要求，那么，那些居上位者便會“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這樣的君子才會“居上不驕”，才會獲得人們的信服和稱贊。
30．仲尼祖述堯舜[1]，憲章文武[2]；上律天時[3]，下襲水土[4]。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5]，辟如四時之錯行[6]，如日月之代明[7]。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注釋
[1]仲尼祖述堯、舜：祖述，效法前人的行為或學說。
[2]憲章文武：憲章，效法。
[3]上律天時：律，效法。天時，時序的自然運行。
[4]下襲水土：襲，效法。水土，地理。
[5]無不覆幬：覆幬（dào），覆蓋。
[6]辟如四時之錯行：錯行，交錯運行。
[7]如日月之代明：代明，交替照耀。
譯文
仲尼依循堯、舜，效法文王、武王；上要依據天時變化的規律，下要符合水土地理的情況。譬如天地沒有什么不能承載，沒有什么不能覆蓋。譬如四季更迭運行，日月輪流照耀。萬物共同生長卻不互相妨害，天地之道互相并行卻不相違背。小德如江河水流，（不止不息；）大德以敦厚化育萬物，（無窮無盡。）這就是天地所以偉大的地方。
評析
本章闡述“下焉者”的孔子“雖善不尊”，修明道統，與天地比肩，與日月爭輝，博大精深，包容萬物，是實施中庸之道的典范。
開頭就盛贊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是說孔子效法圣王和自然，既效法人道，也效法天道。所以孔子之德“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孔子之德，“小德川流，大德敦化”，給予孔子級高評價。孔子是“下焉者”的優秀代表。
31．唯天下至圣[1]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2]；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3]；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4]；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5]；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6]。溥博淵泉，而時出之[7]。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8]，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9]。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10]，施及蠻貊[11]。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12]，凡有血氣者[13]，莫不尊親[14]，故曰配天[15]。
注釋
[1]唯天下至圣：至圣，圣明到極點的人，如孔子之屬。
[2]為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也：聰明睿智，耳聰目明、敏銳淵博之意。知，通“智”。臨，居上而臨下，指治理百姓。
[3]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寬裕溫柔，寬大優裕、溫和柔順之意。容，包容。
[4]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發強剛毅，發奮堅強、剛健堅毅之意。執，決斷、固守。
[5]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齊莊中正，整齊莊重、公平正直之意。敬，嚴肅，誠敬。
[6]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文理密察，思路清楚、細密明晰之意。別，分別、區別。
[7]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pǔ），博，周遍廣闊。淵泉，靜深有本。時出，時時表現出來。
[8]見而民莫不敬：見（xiàn），通“現”，出現。
[9]行而民莫不說：說（yuè），通“悅”，高興。
[10]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聲名，名聲，此處指美好的名聲。洋溢，充滿。中國，中原。
[11]施及蠻貊：施（yì），延。蠻貊（mò），過去對少數民族的輕蔑的稱呼。這里指中原地區以外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
[12]霜露所隊：隊，通“墜”，落。
[13]凡有血氣者：血氣，血和氣，指生命。
[14]莫不尊親：尊親，尊敬而親愛。
[15]故曰配天：配天，是說德之所及，如天廣大。
譯文
只有天下最為圣明的人，才能聰明富有智慧，足以統治民眾；寬裕溫柔，足以容納天下的人和事；雄強剛毅，足以執掌天下大事；莊重中正，足以得到民眾的敬重；條理密察，足以分辨是非。他們的美德既廣博又深遠，而且隨時會表現出來；廣博就像天一樣，而深遠又如水淵一般。美德表現在儀容上，那么民眾沒有不敬重的；美德表現在言語中，那么民眾沒有不信從的；美德表現在行動上，那么民眾沒有不喜歡的。因此他們的聲名傳遍整個國家，甚至傳播到少數民族地區。凡是船只車輛所能到達的地方，人們所能通行的地方，上天所能覆蓋的，大地所承載的，日月所照耀的，霜露所墜落的地方，凡是有血氣的人，沒有不尊重、親近圣人的，所以說圣人的美德可以和天相配。
評析
本章是圍繞“至圣”而展開論述的。所謂至圣，就是圣明之極的人，如孔子之屬。至圣的人，“聰明睿知”、“寬裕溫柔”、“發強剛毅”、“齊莊中正”、“文理密察”。“聰明睿知”，按朱熹的說法，就是“生知之質”，也就是說至圣的人具有生而知之的資質；“寬裕溫柔”是仁的體現；“發強剛毅”是義的體現；“齊莊中正”是禮的體現，“文理密察”是智的體現。可見至圣之人一身具備種種美德，是中華民族的杰出人物。他們身上的那種淵博廣闊、沉靜有本的品質時時流露出來，他的一言一行，對人們都產生巨大的影響，人們無不尊敬他，無不信任他，無不喜歡他。他的美名不僅傳遍中原地區，還流傳到周邊的少數民族地區。
可見，至圣之人，是上古時代中華民族的優秀代表。
32．唯天下至誠[1]，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2]，立天下之大本[3]，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4]？肫肫其仁[5]！淵淵[6]其淵！浩浩[7]其天！茍不固聰明圣知達天德者[8]，其孰能知之？
注釋
[1]唯天下至誠：至誠，真誠到極點。
[2]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經綸，治理。大經，常道。
[3]立天下之大本：大本，朱熹注曰：“所性之全體也。”即人的本性。
[4]夫焉有所倚：焉，相當于“何”。依，依傍。
[5]肫肫其仁：肫肫（zhūn），誠懇的樣子。
[6]淵淵：靜深的樣子。
[7]浩浩：廣大的樣子。
[8]茍不固聰明圣知達天德者：固，實。知（zhì），通“智”。
譯文
只有天下至誠的人，才能治理制訂天下的法規，樹立天下的根本大德，懂得天地化育萬物的道理。這怎么會有偏倚呢？他的仁心那么誠摯！他的思慮像潭水那么深邃！他的德行像上天那么浩大！如果不是確實聰明圣哲、通達天賦美德的人，誰又能了解這些呢？
評析
本篇論述至圣之人必須“至誠。”“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因為至圣之人，要治理天下，就要理順人倫關系，具備仁義禮智信等人性的根本，了解天地化育的經過，而這一切，是要以“至誠”為前提的。所以如果不是至誠之人，是不能成為至圣之人的。
33．《詩》曰[1]：“衣錦尚[2]”，惡其文之著也[3]。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4]；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5]。君子之道，淡而不厭[6]，簡而文[7]，溫而理[8]，知遠之近[9]，知風之自，知微之顯[10]，可與入德矣。《詩》云[11]：“潛雖伏矣[12]，亦孔之昭[13]！”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于志[14]。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云[15]：“相在爾室[16]，尚不愧于屋漏[17]。”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18]：“奏假無言[19]，時靡有爭[20]。”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于鎮鉞。《詩》曰[21]：“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22]。”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云[23]：“予懷明德[24]，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詩》曰[25]：“德輶如毛[26]。”毛猶有倫[27]，“上天之載，無聲無臭”[28]，至矣！
注釋
[1]《詩》：《詩》，指《詩經·衛風·碩人》。
[2]衣錦尚：衣（yì），穿衣。錦，錦繡衣裳，此處指色彩華麗的衣服。尚，加，指在外面加穿一件衣服。（jiǒng），用麻布做的罩衣。
[3]惡其文之著也：惡（wù），嫌惡。文，花紋。著，顯著、鮮明。
[4]暗然而日章：暗然，隱藏不露。章，通“彰”，彰顯。
[5]的然而日亡：的然，鮮明、顯著的樣子。亡，消亡。
[6]淡而不厭：淡，淺淡。厭，生厭。
[7]簡而文：簡約而有文采。
[8]溫而理：溫潤而有條理。
[9]知遠之近：知道由遠而近。
[10]知微而顯：知道隱微可以變得明顯。
[11]《詩》：《詩》，指《詩經·小雅·正月》
[12]潛雖伏矣：雖然潛入水中而伏。
[13]亦孔之昭：孔，很。昭，清楚。
[14]無惡于志：無愧于心。
[15]《詩》：《詩》，指《詩經·大雅·抑》。
[16]相在爾室：相，注視。室，居室。
[17]尚不愧于屋漏：屋漏，指室內西北角。
[18]《詩》：《詩》，指《詩經·商頌·烈風》
[19]奏假無言：奏假，祈禱。
[20]時靡有爭：靡，沒有。
[21]《詩》：《詩》，指《詩經·周頌·烈文》。
[22]百辟其刑之：百辟，很多諸侯。刑，通“型”，模仿。
[23]《詩》：《詩》，指《詩經·大雅·皇矣》。
[24]予懷明德：懷，歸向，趨向。明德，美德，美德的人。
[25]《詩》：《詩》，指《詩經·大雅·烝民》。
[26]德輶如毛：輶（yóu），輕。
[27]毛猶有倫：倫，比。
[28]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引自《詩經·大雅·文王》。
譯文
《詩》說：“穿上華美的絲綢衣服，再要加上麻紗制的罩衣。”這是因為討厭錦服的紋采太艷麗了。所以君子為人之道，外表暗淡，美德卻日漸彰明；小人的為人之道，外表是鮮艷，卻會日漸消亡。君子的為人之道是：素淡卻不使人討厭，簡樸卻有文采，溫和而有條理，知道遠是從近開始，知道教化別人必從自己做起，知道隱微的必會逐漸顯現，這樣就可以進入圣人的美德了。《詩》說：“雖然魚潛伏水底，但仍然看得很明顯。”所以君子經常內心省察，就不會內疚，無愧于心。君子不會被別人趕上，大概是因為君子能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也嚴格要求自己！《詩》說：“看你獨自一人在室內，不在暗中干壞事。”所以君子沒有行動就已心懷敬意，沒有說話已誠信在心。《詩》說：“默默無聲地禱告，現在不再有爭奪。”因此君子不必行賞，而民眾也會受到勉勵；不必發怒，而民眾怕他會勝過害怕刑戮的威嚴。《詩》說：“德行最為顯赫，諸侯依循為法則。”因此君子誠篤恭敬，天下就能太平。《詩》說：“我懷念文王光明的德行，從來不是聲色俱厲。”孔子說：“用厲聲厲色去教化民眾，這是末等的方法。”《詩》說：“德輕如毛。”羽毛雖微細，但還可以用以類比。“上天化育萬物的道理，無聲無味”，這就是無可比擬的最高境界了！
評析
本章引用《詩經》成句，論述如何修行君子之道。
首先將君子與小人作比，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就是說君子內斂，小人張揚。
然后列舉君子的種種品行。君子光明磊落，問心不愧；君子不欺暗室，不言而信；君子不賞而勸，不怒而威；君子不動聲色，篤敬垂范。君子求道，不著痕跡，自然天成。如果能夠具備這些品行，也就具備了君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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