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呂布,馬中赤兔。華爾街銀行家有這個意思,至少傳說中的華爾街銀行家有這個意思。銀行家發展軌跡如何?心路歷程如何?外界對此非常好奇。美國2014年出版的新書《年輕的錢》(Young Money)掀開了帷幕的一角,讓我們窺視美國投資銀行內上演的各種喜劇、悲劇和鬧劇。
《年輕的錢》英文原版封面
作者凱文·羅斯(Kevin Roose)跟蹤采訪了華爾街的一批青年銀行家,他們的東家包括最負盛名的國際投資銀行,有花旗集團、高盛,德意志銀行、美國銀行美林以及瑞士信貸。采訪對象是剛剛進入銀行界的分析師,都是些青年才俊,不僅是美國名校畢業生,而且是名校畢業的優等生。成績差一點的就要憑關系了:或者父母是同一家投資銀行的律師,或者父母是投資銀行的重要客戶。
入選分析師有走后門的現象,但說起來也并非怪事。當初,投資銀行都是合伙制,而很多合伙人就是子承父業。從更深廣的意義上說,即便分析師的父母不是投資銀行的資深人員,分析師進入投資銀行也是子承父業:分析師美國名校畢業,而能夠上名校,父母大多就是名校畢業,有一定的財力,至少是專業人士中的佼佼者。陪公子讀書的苦孩子美國名校也有,但人數太少,可以忽略不計。
分析師如工蟻
要想在華爾街出人頭地,能夠當上分析師,那只是走完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投資銀行的塔頂是首席執行官和董事長,他們是統帥、靈魂,是國王(沒有女王,歷史上華爾街投資銀行還沒有女性擔任第一把手)。下面是業務部門(如并購業務部)和區域部門主管(如亞太地區),再下面是董事總經理、副總裁,然后是助理,最下面是分析師。
在投資銀行內,分析師如同工蟻,日常工作不外乎三項:制作拉生意的手冊,制作計算機模型,再就是對公司進行估值。三項工作中又以制作拉生意手冊最為辛苦。前臺銀行家在招攬拉業務,經常需要分析師加班加點,連夜制作與其業務有關的活頁冊,列出各種數據,既要花花綠綠、鮮艷奪目,又要重點突出、一目了然。制作活頁冊的技術含金量不大,但分析師必須精益求精,不能放過一個標點符號的錯誤,返工是家常便飯。但過于關注細節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也不利于發明創造??鬃铀先思冶憬虒н^我們:“君子不器?!蔽乙詾?,過于精準就是器:精密車床是器,超級精算的計算機也是器。
戴金手銬的銀行家
分析師第一年的工作是暗無天日,整天關在辦公室內做材料,幾乎見不到客戶。上司對下屬動輒疾言厲色,投資銀行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地方。大機構必須靠等級來管理。大兵團作戰紀律要嚴,中國國內革命戰爭期間是這個道理,國際資本市場弄潮也是這個道理。不過,羅斯探聽到的情況是,待人刻薄有很多原因,有些領導對分析師比較兇狠,那是因為他們自己的位置不穩,終日如驚弓之鳥,生怕被組織拋棄。
按照羅斯的說法,很多青年銀行家是被帶上了“金手銬”。但能夠戴上金手銬也不容易,很多人欲戴而不得。金融危機之后,在利潤好的投資銀行,表現最好的分析師一年可以拿到7.5萬美元的獎金,基本工資7萬美元,加在一起年薪14.5萬美元。在經營困難的投資公司,分析師的基本工資也是一年7萬美元,表現最差的分析師一年的獎金僅為1萬美元。但美國家庭平均年收入5萬多美元,金手銬價值不菲。
有位分析師不這樣看,說是如果按小時換算,其稅后收入也不過是每小時16美元。分析師的加班時間太長。過去傳統商業銀行的工作時間是早九晚五:早上9點上班,晚上5點下班;而分析師的上班時間則是早九早五:早上9點上班,第二天早上5點下班,連續工作幾天也是常事。但我一直以為,年輕人加班未必是件壞事。現在的大多數年輕人反正是不讀書、不看報,整天在網上八卦或被八卦,有的還沉溺于網上購物。在公司連軸加班,可以減少無聊、無益的時間,對年輕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羅斯暗訪過的一些青年銀行家表示,連續工作數日之后,他們需要服用藥物提神。此處的藥物就是藥用麻醉品,是合法的毒品。
“要吃飯,拿命換?!薄拔母铩钡囊粓鰬浛啻髸?,一位苦大仇深的老工人控訴過,萬惡的資本家就是這樣對他說的。此話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中。今天美國進步了,吃飯倒是不用拿命換了,但掙大錢還是要作出重大犧牲的:不用拿命換,但會折壽。
銀行家不是哈姆雷特
有些人納悶,投資銀行為何不多雇一些分析師,降低他們的勞動強度,反正有的是人要來華爾街: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羅斯的解釋是,掌權的人不愿變,他們自己當初就是這樣熬過來的,今天為什么要換新招?但我以為,魔鬼訓練有其合理之處。投資銀行的領導就是要通過魔鬼訓練,帶出一支特別能戰斗的隊伍。經過極限訓練之后,海豹突擊隊員們就能夠心硬如鐵,殺人不眨眼;同樣,經過極限訓練之后,銀行家們就能夠殺雞取卵,口蜜腹劍?!赌贻p的錢》中有這樣的論斷:“華爾街完全不講道德。如果在非洲推廣疫苗能夠預防瘧疾,一家銀行能賺100億美元,銀行肯定會去做。如果在非洲傳播瘧疾能賺100億美元如何?銀行至少會考慮該設想?!贝_實,銀行家不是哈姆雷特。哈姆雷特這樣的人是當不好銀行家的。哈姆雷特心太軟,優柔寡斷,還要考慮道德,但要想賺大錢就不能心慈手軟。
慈不掌兵:刀槍血火的革命戰爭時期是這樣,斗智斗勇的資本市場也是這樣。銀行家們對競爭對手要像冬天一樣的殘酷無情,對同事和客戶也要像冬天一樣的殘酷無情——當然,對待客戶表面上必須像春天一樣溫暖,暗地里是冬天一樣的殘酷無情。對此,英國經濟學家羅杰·布特爾(Roger Bootle)有理論高度的總結,《年輕的錢》一書引用了他的觀點,即工作可分為創造性和分配性的。布特爾認為,“創造性工作給世界帶來新事物,所有人都因此而獲益,如,醫生治病,藝術家用自己的雕塑裝點公園”。相反,“分配性工作發揮的是中介職能,如銀行和律師,你爭我奪,就是要占有固定市場的更大份額”。布特爾認為,應當增加創造性工作,減少分配性工作。羅斯也表示同意,其論點是,“華爾街只是很大一個經濟體中的一部分,華爾街不應當壟斷人才。每個行業中的每家公司,都應當有更多的突出才干”。
布特爾和羅斯的觀點很對,但還不夠全面。我以為,任何一個精英過多的行業,都不會滿足于在現有的既定市場爭食,他們必定會引導需求,必要的話還會創造需求。當然,任何行業擴大自己的市場,都是以縮小其他市場為代價的。任何一個精英過多的行業,都會迫使社會為其支付超值成本。當然,這也并非金融行業所特有的問題。比如,美國律師行業高手如林,眾志成城,很大程度上挾持了美國的司法制度。美國的司法程序十分復雜,名義上是為了司法公正,但實際上為律師創造了很多工作機會。
《年輕的錢》總體上對華爾街較為負面,但從書中披露的內容來看,華爾街投資銀行在某些方面還是比較人性化的。比如,分析師工作一年后,如果被打入另冊,領導會暗示此人,不會與其續簽第三年的合同。這樣,分析師就有一年的緩沖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另尋高就。
“不義之財,取之何妨?”
青年銀行家退出投資銀行,可供其選擇的工作很多。比如,加入起步公司就是一條退路。很多起步公司也能開出投資銀行的基本工資,只是沒有高額獎金,代之以起步公司的部分股權。但私募股權基金是很多人心儀的雇主。如果投資銀行是資本市場的精銳部隊,那么私募股權基金就是特種部隊,是資本市場的海豹突擊隊。對于華爾街的這種攀比,羅斯有段惡毒的評語:“好像是在不斷地比他們的雄性生殖器。高盛的分析師向麥肯錫的咨詢顧問炫耀:‘我的比你的大’;黑石的分析師又向高盛的分析師炫耀:‘我的比你的大’;而Greenlight Capital的投資經理又向黑石的分析師炫耀:‘我的比你的大?!?/p>
青年銀行家改換門庭,技術公司也是一個好去處。2008年爆發金融危機,華爾街裁掉了2.8萬個職位,到2013年又恢復了其中30%的職位。而與此同時,谷歌這樣的技術公司異軍突起,到處招兵買馬。2010年,哈佛大學商學院畢業生中,8%的人進了技術公司,2013年則是18%的人進了技術公司。但這種新變化并沒有否定華爾街。從某種意義上說,新趨勢反而是肯定了華爾街,因為技術公司之所以要挖華爾街的墻腳,就是要與華爾街爭食,要做華爾街的業務。英文有一句古話:“模仿是最好的恭維?!敝形囊灿幸痪涔旁挘骸安涣x之財,取之何妨?”我以為,《水滸傳》中的這句道白也說出了許多美國人的心聲。
羅斯是《紐約雜志》的撰稿人,曾在《紐約時報》工作。羅斯本人也算是青年才俊,畢業于美國布朗大學,大學四年級就出過書。《年輕的錢》文筆流暢,故事引人入勝,最重要的是道出了許多內情。該書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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