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心事已遲暮》經典解讀
心事已遲暮
夢窗之詞,吾得取其詞中一語以評之,曰:“映夢窗,零亂碧。”玉田之詞,余得取其詞中之一語以評之,曰:“玉老田荒?!?/p>
秋思
吳文英
堆枕香鬟側,驟夜聲、偏稱畫屏秋色。風碎串珠,潤侵歌板,愁壓眉窄。動羅箑清商,寸心低訴敘怨抑。映夢窗,零亂碧。待漲綠春深,落花香泛,料有斷紅流處,暗題相憶。
歡酌。檐花細滴。送故人、粉黛重飾。漏侵瓊瑟,丁東敲斷,弄晴月白。怕一曲《霓裳》未終,催去驂鳳翼。嘆謝客、猶未識。漫瘦卻東陽,燈前無夢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祝英臺近
張炎
水痕深,花信足。寂寞漢南樹。轉首青蔭,芳事頓如許。不知多少消魂,夜來風雨。猶夢到、斷紅流處。
最無據。長年息影空山。愁入庾郎句。玉老田荒,心事已遲暮。幾回聽得啼鵑,不如歸去。終不似、舊時鸚鵡。
讀這兩首詞,恰有宋詞遲暮之感。
詞中之懶散無思,空憑這華麗言辭撐著門面。
好似一艷婦衣著華麗,卻已經是哀若心死,美得毫無生氣,美得老氣橫秋。
王國維很是喜歡在作者的作品之中選取一句作為對此詞人的評價,頗具戲謔之意味。
在吳文英的《秋思》之中,那句所取評論“映夢窗,凌亂碧”中,“夢窗”恰是吳文英,“凌亂碧”暗指吳文英的詞風。
在張炎的《祝英臺近》中,那句所取評論“玉老田荒”中,“玉”“田”正是張炎,“老”和“荒”指的是張炎的詞風。
表面上看,這種僅憑著一句詞就全部歸納了詞人之風的方法的確有些武斷,但是從他們的詞來看,卻也是這么回事。
從他評詞的“不隔”之說,吳文英和張炎之詞都屬于南宋之詞,并且在前面早就歸入了“鄉愿”之類,就是說他們的詞在文辭上雕琢過甚,在意境之開拓上淺薄,格調不耐人尋思。
并且從詞之自北宋發展繁榮至南宋凋敝,南宋之詞人,表面功夫上的技巧過甚,于是便掩蓋了寫詞之人的真性情。
南宋正是皇室衰敗之時,文人前途一片迷茫,吳文英之詞,極盡夢幻朦朧,似乎也是自身心理無所去處的一種表現,無所去處,正如心不知所屬,路不知往何之困惑。
這困惑,似乎是吳文英之詞中思緒不清,無所表達之心源。所以說“凌亂碧”,雖是碧玉,卻是凌亂無章。
張炎生活在時代變革之中。元廢南宋,亡國之奴張炎昔日乃是貴公子,而今卻是無家可歸。
他的詞先是追求奢華之風,宋滅之后漸漸變得凄楚怨暮,流露出不盡的亡國之思。
即便如此,他的詞之悲難超李后主之博大,他的詞之豪不及辛棄疾半分,他的詞之幽又難過李清照之余音,他的詞之麗難勝柳永之清唱。
張炎始終沒能在一個夕陽落盡的故國尾聲,再為宋詞開創出一個新的狀貌,終是隨著滾滾之時光涌流而“玉老田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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