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民族宗教傳說·大黑天神》原文與賞析
(白 族)
劍川獅河村分上河、下河兩個寨子。本主大黑天神,傳說原是玉皇大帝身邊的侍者。
三月初三,玉帝臨朝時,值日星君接二連三來報:好幾位大仙不來上朝,經查已私逃人間。玉帝坐在龍椅上。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心想:凡間有何稀奇,惹得真人、大仙擺著天福不享,偏動凡心?難道玉液瓊漿、蟠桃仙果比不上人間粗茶淡飯么?今天我倒要看看人間有何美景、樂趣!于是來到南天門外,吩咐云神撥開云頭,觀看人間。
呵呀呀,這一看,可把玉皇大帝驚呆了。原來他看到的正是獅河地方的春景。只見桃紅柳綠,春燕飛舞,豆麥揚花,小秧正綠。下河村南,劍湖像面明鏡;上河村后,松青柏翠,山泉潺潺。田野正鬧春耕;白衣綠袖紅坎肩的白家女子,像一群喜鵲,邊薅綠秧,邊唱著動聽的白族調。白家漢子趕著耕牛,翻田犁地,悠然自樂。小船兒漂在湖上,漁歌陣陣;牧童光著身子,嬉笑戲水……這一幅生氣勃勃的春景圖,天宮里怎能找得到呵!
玉皇大帝越看越嫉妒。他不容忍人間勝過天宮。回到宮里,叫瘟癀昊天大帝送來一瓶瘟藥,派身邊侍者把它撒到人間去,讓人間人亡畜死,樹枯水干!
侍者不僅長得俊美,心地也十分善良。他不愿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無奈玉帝下了圣旨,只得違心地帶著瘟藥下凡來。他駕云來到獅河上空,正值夜半三更,萬物都在沉睡,人們做著甜蜜的夢,大地靜悄悄的,只有風兒吹送著花香。呵,多么安謐、美妙的人間呀!侍者打開瘟藥瓶,心里左右為難。撒下去吧,他不忍心把這么美好的人間毀了;不撒吧,違了玉帝玉旨,定被送上斷頭臺,或者永遠打入天牢。怎么辦?怎么辦?忽然,雄雞一聲高叫,東方發白了,勤勞的白家人下地了,笑語喧嘩,牛鳴馬叫……這生命的聲音牽動著待者的心,他更不忍心把瘟藥撒下去。到底怎么辦呢?他決計牲犧自己,拯救萬方生靈,便把瘟藥全喝到自已肚里去了。
人間免除了一場大難,可是侍者喝了瘟藥,俊秀的臉膛被燒得黑糊糊的,像個馬蜂窩,剎時渾身發腫流膿,雙腳軟飄飄的,再也駕不住云頭,跌落到上河村的后山上。
太上老君把這事托夢給獅河人,上河村的百姓十分感動,把侍者奉為主,在他跌落的地方蓋了本主廟,讓他享受人間香火。因為不知他的名字,就尊他為 “大黑天神”。
《大黑天神》是廣泛流傳于我國白族大理地區的一篇本主神話。“本主” 即本境之主,即一個自然村落或某一地域的衛護之神。徐嘉瑞在 《大理古代文化吏》 中說:
“大理現今本主廟,若稽來源,皆歷史甚古,今大理七十村中幾各有本主廟?!?br>
“大理現存本主廟之神祇有六十神,其中女神有二十一,男神三十九,加最高之神,則為六十一,又加最高神后,則為六十二,最高神所居之廟,曰神部,
在七十余村中,幾每村皆奉一本主”。本主崇拜源于何時? 據王崧本 《南詔野史》:
“蒙氏平地方,封岳瀆,以神明天子
為國步主,封十七賢,五十七山神。”可見南詔時代分封本主和建本主之廟的盛況。
白族的本主崇拜思想,是集中了原始社會時期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等多種原始宗教觀念而形成的。正如徐嘉瑞先生所說:“即此古代各獨立部族之宗教遺跡。”(《大理古代文化史》)古代白族人相信凡天、地、日、月、山、川、石、樹等自然物都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在 《大理天神》 里,他們就幻想出一個天上的世界; 天上人間均由玉皇大帝統治,他住在天宮里,坐在 “龍椅”上,每日 “臨朝”,大黑天神為他的 “侍者”??梢?,本主崇拜包括對蒼天的崇拜。據說洱源縣西山區白族每隔五年要祭一次天,這種祭祀在每年九、十月間進行,由專門的人主持,殺牛以示降重,表示白族人民對天的敬畏。
在這則本主崇拜的神話傳說里,幻想色彩非常濃厚,人們正是通過幻想以征服自然,解釋 自然之謎。神話故事中的玉皇大帝與大黑天神都是幻化的產物。
這里的天神是玉皇大帝,他是作為惡神的形象出現的。他看到人間 “桃紅柳綠、春燕飛舞,豆麥揚花,小秧正綠”。越看越嫉妒,不能容忍人間勝過天宮,回到宮里。叫瘟癀昊大帝送來一瓶瘟藥,派身邊侍者把它撒到人間去,讓人間人亡畜死,樹枯水干!”可見,這里的天神已完全人格化,他兇惡、狠毒,成為殘害人類的禍首,制造悲劇之源。玉皇大帝與后文出現的太上老君成為民間神祇,東漢末年,道教興起,南朝梁陶弘景撰《真靈位業圖》,其中出現“平皇”、“玉帝”之稱。在宋初張君房采集前代典籍傳說編撰的道教叢書《云笈七簽》里。其《道教本始部》稱太上老君為玉皇,又謂天尊有十號,第九號為玉帝。《大黑天神》里塑的玉帝的形象既表明白族對天的崇拜,在流傳的過程中受到道教的影響。
大黑天神是這則神中幻想出來的英雄。他的身份為玉皇的侍者。他“不僅長得俊秀,心地也十分善良”。當他違心地拿著瘟藥到人間時,人類面臨著滅頂之災。這段描寫,雖著墨不多,卻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時,他“決計牲犧自己,拯救萬方生靈,便把瘟藥全喝到自己肚子里去了?!边@是何等大膽奇特的想象,又表現了多么堅韌而勇毅的精神。這是對專橫殘暴的玉皇的叛逆,這是勇與力的閃光。他拯救了人類,而自己“俊秀的臉膛被燒得黑糊糊的……跌落到上河村的后山上”。這段描寫雖然樸實無華,但大黑天神以拯濟蒼生為志向,為萬民的安樂而舍生忘死的精神卻充溢著陽剛之氣,崇高之美。“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雖然,行文中有一種悲壯、慘烈的氣氛,但這種在困厄之中力挽狂瀾的精神正是人類生命力的折射。因此,白族人民奉之為本主。
據景泰《云南通志》卷一載元至正初王升撰的《大靈廟碑記》:
“蒙氏威成王尊信摩訶伽羅大黑天神,始立廟清像祀之,其靈赫然。世祖以之載在祀典,至今滇人無間遠邇,遇水旱疾疫,禱之無不應者?!?br>
可見白族人民對大黑天神的崇敬。值得提出的是,元世祖在祭祀大黑天神時冠以“摩訶伽羅”之稱。慧林《一切經音義》卷十載:
“摩訶伽史,梵語也,唐云大黑天神也。”
《阿吒薄俱修行法儀軌》卷中云:
“摩訶迦羅大神王……能治使人疾病之鬼。”
大黑天神本為印度佛教密宗的護法神,是阿彌陀佛的弟子之一。在南詔時期(738—902)佛教早已從印度輸入白族地區。摩訶迦羅“大黑天神”一詞的出現是受印度佛教的影響。
但白族的大黑天神始終為中國化的神祇,它體現了白族人民的特殊信仰——本主崇拜。現將其與印度神話的大黑天神做一簡單的比較。釋良賁在《仁王護國般若波羅多經》疏中記載:
烏屍國國城之東,有林名曰奢摩奢那,此曰屍林。其林縱滿一由旬,有大黑天神,是摩酼首羅變化之身,與諸鬼神無量眷屬,常于夜間游行林中,有大力神,多諸珍寶,有隱形藥,在長年藥,與人貿易,唯取生人血肉,先約斤兩而貿藥等。若人欲往,以陀羅尼加持其身;然往貿易若不加持,彼諸鬼神乃自隱形盜入血肉,令減斤兩,即取彼人身上血肉,隨取隨盡,不充先約,乃至取盡一人血肉,斤兩不充,藥不可得。若加持者,貿得寶貝及諸藥等。隨意所為皆得成說。若響祀者唯人血肉,彼有大力即加護所作勇猛戰斗等法,皆得勝也,故大黑天神,戰斗神也。”
兩相比較,印度神話中出現的大黑天神與白族的大黑天神有明顯的區別。其一,印度的大黑天神是個賣藥的大力神,他“與人貿易,唯取生人血肉”,這是一個與人對立的嗜血者的惡神形象。而我國白族的大黑天神是一位善神形象。他是一位敢于同給人類降下災難、疫病、禍害的玉皇大帝相抗衡,盡全部力量保衛人類的善神。一個降禍于人類,一個造福于人類。其二,這兩則不同國度不同民族的神話都是在原始社會生產力極低的情況下幻想的產物,原始人直覺的和自以為是的幻念使人產生原始宗教迷信色彩很濃的觀念。白族神話的幻化是一個天上的世界,印度神話幻化的是一個鬼魂的世界。天上世界的出現反映原始人類萬物有靈的觀念,反映了我國白族先民在渴望控制自然但又不能駕駛自然時對昊天的崇拜。印度神話中的大黑天神出入于 “屍林”,而且可以 “隱形”,它反映了在原始社會由于社會生產力的限制和人類自身思維能力的局限,人類非現實的思考。其三,兩則神話的審美觀念不同。印度神話中的大黑神為大力神,戰斗神。它以力取勝,以勇取勝,反映了在原始氏族社會中人們對勇與力的崇拜和贊美。這種觀念衍化在史詩中,形成了史詩的崇高美。而白族的大黑天神則歌頌的是道德的美,它宣告的不是力的勝利,而是正義、善良、生命的勝利。正如為人間盜火的普羅米修斯一樣,它是 “哲學日歷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馬克思《博士論文》 )。表現了 “一種論斷的力量,一種除了理性和正義以外不承認任何權威的精神” (別林斯基語)。白族的《大黑天神》早受道教、佛教的影響,但它始終是在自己民族文化的土壤上開放的奇窌。
《大黑天神》采用渲染鋪墊的手法,把人間寫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渲染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然后陡然轉筆,寫大黑天神不肯殘害人間。人間愈美好,愈顯示出玉皇大帝的歹毒,愈表現出大黑天神的公道與正義。這樣的藝術處理,避免了平鋪直敘的弊病,生動活潑,頗有情致,增加了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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