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日夏耿之介·青面美童》經典詩文賞析

一

夜闌人靜……

這身體仰臥在幽暗的書齋里

“尊貴的妄語”已使我疲憊凋敝

我只是要醫治這大腦

讓眼瞼輕輕地鎖閉

銀色的燈盞倏然暗淡

如陰影、如災難、如飛礫

青面美童吹著角笛

顯現在這里，如古像一般

二

那夜晚的天空

嵌滿了星辰

降下了濛濛的香霧

草木欣喜，吐出夜氣

唯有一個人躺著，黑洞洞地做著憂慮

晚禱的圣鐘

敏捷地顫動著詞尾

在迢遙的南方裊裊落地之時

青面美童

如陰影、如災難、如飛礫

瘋狂地舞蹈 吹著角笛 腳踏歌聲

三

夜晚又是一個通宵……

抽著煙

厚厚地套著黃金的鞋子

系上黑色的腰帶

揮舞朱珊瑚的馬鞭

抽打我大腦的皺襞

吹著角笛 還咳著嗽

如陰影、如災難、如飛礫

悠然從容地高步

四

在明月皎好的夜里

青色的寬袍上水銀垂滴

沿皺褶滑溜、在黑色的地板上煌然碎落

心兒孤寂的夜晚

也輕輕地身纏黃絹

如陰影、如災難、如飛礫

青面美童

在我皺襞的扉口久久佇立

五

善良迂腐的我

在點著白銀色洋燈的

黑色青木大桌邊倚著身體

肉體疲憊、心靈交瘁

象染上劇毒的病者輾轉不寐

不知在哪里

肅然地走出青面美童

吹響了尖厲的角笛聲

微暗房間的——那姿容

如陰影、如災難、如飛礫

(楊 偉 譯)

本詩選自詩人的詩集《黑衣圣母》。 《黑衣圣母》是詩人的第二本詩集，由“煉金秘義”、 “舊約式的世界”、 “黑衣圣母”、 “痛悔之經”、 “拜物教徒”、 “記憶之舌”、“心的鄉土”等章節組成。《青面美童》收于“煉金秘義”一章中。詩人曾深受西歐神秘主義思想的影響，并有譯著《英國神秘詩鈔》、 《近代神秘說》等。詩集《黑衣圣母》正是一本利用煉金術師的方法使神秘的天主教在東洋開花的詩集。

詩人生來體弱多病，二十多歲時常因眩暈而摔倒，疾病剝奪了他肉體的獨立性。他在精神上無力進行“自己內生的諸疑惑”的討論，在自嘲自嗤中“對新舊社會性勢力的反抗與激憤”轉而內攻，以致于“發出了無力的咒詛的和語”(《黑衣圣母》序)。他便在詩歌中追求、拓展在現實中不能得到的世界，《青面美童》那近于夢魔的唯美世界便這樣展開了。即是說，青面美童是出現于夢幻世界中的詩人的分身——因為詩人放棄了對現實的反抗因而得到了美麗的虛構——抑或其詩魂。被“尊貴的妄語”折磨得疲憊凋敝的詩人那輕輕鎖閉的眼瞼上，出現了青面美童吹著角笛的情景，這充滿了古像一般中世紀的、神秘的氣氛。有學者指出這第一節中可以找到美國作家愛倫·坡《大烏鴉》開頭部分的影響。總之，詩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沉郁的神秘世界。第二節詩歌從室內轉向描寫戶外： 嵌滿天空的星辰，濛濛漂漾的香霧，依舊是神秘幽玄的氣氛。而至此又響起了“晚禱的圣鐘”——奉告祈禱的鐘聲。這也顯示著中世紀神秘的世界。在那鐘聲消失殆盡之時，如陰影一般青面美童出現了，吹著角笛踏著歌聲。當然因為是在夢幻之中，所以角笛和歌聲都沒有具體的音響，因此顯得奇特的美妙。第一節與第二節把同樣的事情分內與外進行歌詠，使詩進入更加妖艷的世界。在第三、四節中有一系列關于青面美童的描寫：煙、黃金的鞋子、黑色的腰帶、朱珊瑚的馬鞭等，使唯美派的異國情調更加情節化、徹底化。而至“悠然從容地高步”時，已依稀可見詩人本身孤高、矜持的形象。而月光皎好的世界是詩人最喜歡的場所，光下的黑色影子是詩人關注的地方，在那異樣的夜， “青色的寬袍”、 “黑色的地板”、“黃絹”形成了神秘的色彩，而青面美童在“我大腦的皺襞”上“如陰影、如災難、如飛礫”一般佇立著。這也許表現了被詩神所迷住的詩人無可奈何的焦灼吧。第五節中， “善良迂腐的我“依然”在點著白銀色洋燈的/黑色青木大桌邊倚著身體/肉體疲憊心靈交瘁”。這是與第一節相呼應的室內風景。盡管詩人“象染上劇毒的病者輾轉不寐”，但青面美童依舊吹著尖厲的角笛糾纏不休。即詩神從來也不會停止誘惑詩人。也許正是在把詩的苦行世界假構成唯美世界這一點上顯示出了本詩的最大特色。

（楊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