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眾神之王朱庇特宣告:
“一切生物,都到御前來見造物主,
有誰不滿意自己的身體構造,
都可以打消顧慮提出申訴,
我一定給你們改好。
猴子,來,該給你首先發言的機會,
你瞧瞧百獸的美,
再跟你自己比一比,
你滿意不滿意?”“我干嗎不滿意?
難道我不是同樣長著四只腳?
我從來都滿意我的相貌,
倒是我那熊大哥,瞧他那副熊樣,
他要聽我忠告,就千萬別讓人畫像。”
這時熊走上來,看來要提出申訴,
沒料想他一股勁吹噓自己的面目,
同時挖苦大象,說該拿大象來加工:
削減他的耳朵,接長他的尾巴;
況且他如此臃腫,也實在不成體統。
大象一聽此話,
盡管生性老實,也采取同樣手法,——
他說按他的口味,
太胖太大的實屬鯨魚夫人。
螞蟻還嫌那粉螨小得過分,
在粉螨面前,它自己儼然是巨人。
它們就這樣互相挑刺,個個自滿,
于是朱庇特只好把它們解散。
可是在這批蠢物里
我們的族類要數第一,
我們看人時眼尖像猞猁,
看己時盲目如鼴鼠;
對己一切原諒,對人毫不寬恕,——
看人看己,用的是兩副眼睛。
造物主造了我們——
個個都肩負褡褳,
前人是如此,今人也沒變,
背后的口袋里裝的是自己的缺點,
而裝別人缺點的口袋呢,掛在面前。
(飛白譯)
【賞析】
寓言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學樣式之一,它最初屬于口頭文學的范疇。公元前8世紀,荷馬和赫西俄德等古希臘著名詩人開始把民間流傳的寓言故事引入自己的詩作。到了公元前6世紀,古希臘寓言進入一個繁榮時期,產生了著名的寓言大師伊索,他的作品成了歐洲寓言的典范,后世各國寓言詩人大都模仿他的創作。法國古典主義詩人拉封丹也采用了《伊索寓言》的許多故事。《寓言詩》前六卷出版的時候,書名就叫做《由拉封丹先生用韻文寫成的伊索寓言》。但是,拉封丹在創作中聯系當時的實際,根據自己的觀察,發揮自己的想象,加進自己的思想感情,經過他加工提煉的寓言詩,比起他的先驅者的作品來,內容更為深刻,藝術形式更臻完美,因而更富于教訓意義,也更容易為人接受。盡管他本人曾很謙虛地宣稱,他這樣做也許會糟蹋古人的作品,事實上,這些故事經他之手,已成為具有新生命的另外一種東西了,他的寓言詩的確是一種再創造。
這首題為《褡褳》的詩作就是一例。如果把它與《伊索寓言》中一篇名為《兩只口袋》的內容相近的寓言作個比較,便能清楚地看出兩者在思想深度和藝術風格上的巨大差異。
在《伊索寓言》中,《兩只口袋》的寓言只有寥寥數語:“普羅米修斯造人,給每個人掛上兩只口袋,一只裝別人的惡行,另一只裝自己的,他把那只裝有別人的惡行的口袋掛在前面,把另一只掛在后面。因此人們老遠就看到了別人的惡行,自己的卻瞧不見。這故事適用于好管閑事的人,這種人對于自己的事視而不見,卻去管不相干的事。”
兩相比較,不難看出拉封丹決不是簡單地以韻文形式復制“伊索寓言”,而是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能力和藝術功底,把一個簡單的寓言變成一篇富于戲劇性的動人詩篇。從主題上說,詩人改變了原作的諷喻對象,集中諷刺人們缺乏自知之明,只看別人的缺點,看不到自己的缺點,指出這些人好像肩上掛著褡褳(一種中間開口的長口袋,兩邊袋里裝了東西,一前一后掛在肩上)一樣,“背后的口袋里裝的是自己的缺點,而裝別人缺點的口袋呢,掛在面前”,這顯然比原作諷刺“好管閑事的人”更深刻,喻體與喻旨之間的關系也顯得更貼切些。
從藝術上說,拉封丹的《褡褳》充分顯示了詩人擅長于安排戲劇化場景,尤其是善于讓角色談話的本領。《伊索寓言》極少運用這一手段,即使有也很簡單。而拉封丹則在寓言創作中有意識地大量使用對話形式,他說:“宇宙中一切都能說話,樣樣東西都有自己的語言。”由于對話,寓言具有生活的真實感,充滿生活的情趣,同時,對話的運用又使寓言故事情節顯得生動活潑,使寓言這種短小的體裁也能寫得跌宕起伏,迂回曲折。
《褡褳》一詩開頭眾神之父朱庇特與猴子的對話就起到了這樣的作用。試想,如果把它改成像詩的后半部分那樣,以詩人講故事的口吻敘述,全詩無疑就會變得平板呆滯,缺乏生氣。拉封丹的藝術造詣還表現在他不僅能把對話寫得生動活潑,而且能在短短的講話中通過富于個性的語言反映出說話者的性格特征。在《褡褳》中,朱庇特的語言高傲,典雅,略帶幾分幽默(如用“該給你首先發言的機會”來暗示猴子的丑),顯示出作為眾神之父的不同尋常的身份。而猴子的語言則顯得粗俗、活潑,愛挖苦人,表現出機靈、鄙俗的個性特征。
(彭少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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