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認為人世間的一切都該像你所希望的那樣,你生來就該萬事如意,應有盡有,那么,當你的某種愿望無法實現,某種要求難以滿足時,你有理由悲傷和痛苦。假如你知道時世在索取和給予、獲得和付出中的稟性,知道它只要有所饋贈,必將如數索還,知道這就是它的法則,這就是它對待所有人的習性——無論是住宮殿的顯貴,還是住茅屋的窮漢,是進入太空的科學先驅,還是露宿街頭的乞丐——那么就請你節哀吧,就請擦干你的淚水吧!你決不是時世之箭射中的第一個目標,你的遭遇也不是災難之報的第一條奇聞。
你很悲傷,因為燦爛的希望之星曾在你生活的上空閃爍。
你的雙眼曾是那樣炯炯有神,你的情緒曾是那樣激昂振奮。然而,轉眼之間,你失去了希望之星。倘若你能滿足于呈現在你面前的現實,也就不會把一時的希望當作輝煌的成就,不會將瞬間即逝的閃電,當作閃爍的恒星,它的出現不會使你興奮不已,它的沒落也不會使你痛不欲生。
現實中最幸福的人是那些將幸福看得很淡漠的人。即使幸福降臨,他們也是隨時等待著它的消失。幸福的到來不會使他們興奮,幸福的離去也不會使他們遺憾。
如果沒有出生時的歡樂,就不會有死亡時的悲傷。如果沒有對永世富貴的堅信,就不會有對貧困的恐懼。如果沒有相聚時的愉悅,就不會有離別時的惆悵。
(周烈、蔣傳瑛 譯)
【賞析】
《致悲傷者》講述的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即: 人生的幸福不是必然的,它如同痛苦一樣,都是人生的兩種可能性之一。如果沒有痛苦的襯托,幸福不會顯得彌足珍貴;而如果失去幸福的可能,人生將只剩下滿滿的一片絕望。面對未知的世界,面對可能會發生的災禍,人應該做好心理準備。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曼法魯蒂講述的關于幸福和災難的道理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經被古老東方的智者預言過,而今這位來自尼羅河畔的老人又娓娓道來。沒有深奧的用典、華麗的措辭,曼法魯蒂的語言如行云流水一樣順暢自然,明白如話。而通篇都以第二人稱“你”開頭,充滿了感情和現實感,用一個個假設的場景,把讀者不知不覺地帶入到聆聽者的位置上。初讀這篇散文,猶如在那座歷盡滄桑的小鎮上,聽一位睿智的老人對著滿腹心酸的“悲傷者”,百般勸慰,從容開解:“假如你認為人世間的一切都該像你所希望的那樣,你生來就該萬事如意,應有盡有,那么,當你的某種愿望無法實現,某種要求難以滿足時,你有理由悲傷和痛苦。”然而世事終究不可能盡如人意,索取與給予,獲得與付出維持著相對的平衡。曼法魯蒂雖然沒有像中國人一樣提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卻一樣不相信莫名其妙的運氣。
對于悲傷者,他提出的建議是:“能滿足于呈現在你面前的現實”,“現實中最幸福的人是那些將幸福看得很淡漠的人”。放棄奢望,即放棄那些過于不切實際,難以達到的希望,享受生活中平凡的幸福。“如果沒有出生時的快樂,就不會有死亡時的悲傷。如果沒有對永世富貴的堅信,就不會有對貧困的惆悵。如果沒有相聚時的愉悅,就不會有離別時的惆悵。”以一顆平常心來看待萬事萬物,只有淡泊的人,才能夠享受幸福。
這種看法與《紅樓夢》里的林黛玉的悲嘆有異曲同工之處: 譬如那花,既然總有謝的時候,所以反而不如不開的好;人與人之間的聚會,總會有散的時候,倒不如不聚的好。可見全人類的情感有其共同之處,這種感情無關性別,不論古今,超越東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是人類一種最深沉又最基本的情感體驗。若在一時一事上抱這種想法,應當能夠平心靜氣地享受歡樂;但若時時處處都有此想法,難免陷入悲觀,完全無法切身體驗人生固有的喜怒哀樂,也就不能說深刻體驗了人生的美好滋味。因為所謂喜怒哀樂,感之于心,動之以情,實在是身為“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的人類所獨有的“特權”,不該辜負。而人的幸福和痛苦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只是它們都帶有自己神秘的密碼,平凡的人無法輕易破解,只能心懷期待。
《致悲傷者》篇幅短小精悍,語言通俗流暢,樸實無華,富有形式美、音韻美,蘊涵著作者獨特的哲思。曼法魯蒂性格溫和、細膩而敏銳,富有同情心。本性的驅使使他對社會的疾苦有著深切的關注,他同情一切弱者,特別是婦女和兒童,想要幫助每一個受苦的人脫離悲慘的生活。但是,在當時埃及局勢如此混亂的情況下,他容易感到絕望。他的散文格調往往偏于悲觀,但是能夠引起讀者心靈的震顫與共鳴。
(王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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