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尼日利亞]索因卡》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主人公教授是個怪人,在教堂旁一個棚子里為司機(jī)、售票員開設(shè)了一個歇腳、打尖的場所。他白天在那里擺攤為司機(jī)們偽造執(zhí)照,黑夜在教堂墓地與鬼魂為伍。哪里發(fā)生車禍,他就急急忙忙帶了放大鏡去勘察,從血肉模糊的尸體和破紙碎片上尋找生死奧秘的“啟示”。教授在自家門口救活了一個奄奄一息的車禍幸存者,讓他每天為自己采汲棕櫚酒以招待司機(jī)們。教授稱這個跛腳的、既聾且啞、失卻記憶的穆拉諾為“腳踩兩個世界的人”、“幽谷里的一個幽靈”;因?yàn)樗吧砩细街耢`”,所以教授養(yǎng)著他,就好比“手里控制著一位神明”,就能有一天找到“啟示”。最后,穆拉諾看到車禍發(fā)生前自己所戴的面具若有所悟,跳起死神舞,眾人大亂,教授被一個叫東京油子的司機(jī)刺死告終。
【作品選錄】
第二場
大約一小時后。
教授你沒有給我?guī)c(diǎn)什么新的啟示回來?你沒有在出車禍的橋頭上發(fā)現(xiàn)被壓壞的《圣經(jīng)》嗎?
沙姆遜教授,我們怎么會想到那樣的事呢?
教授一個人應(yīng)該處處機(jī)警。那么商店呢?你一定給商店帶來新的備用零件啰!
沙姆遜先生……
教授你不把我需要的東西放在心上,也沒有把驗(yàn)尸的事放在心上。甚至那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都開始注意到了。有三個人在路上找到我。他們不滿意你們拖拖拉拉,不馬上重新開張。
沙姆遜喔,這幫笨蛋……
教授你要知道,我們靠這爿店活命吃飯呢,可我們的顧客一天比一天少。
沙姆遜教授,說這沒用,你不知道我們碰到了什么情況。他還沒有條件做那類東西的買賣。
教授(捶桌子)你什么都沒有帶回來,什么都沒有。你怎么能指望我給你向警察局寫呈文?
沙姆遜啊,教授,你一向是能對付他們的。
教授空著手就能對付他們?你總是把你的朋友臉上的那副表情言過其實(shí),把他叫來。(科托奴走上前來。教授憤怒地瞪著他。)滿臉粗氣,沒有別的,(在紙堆里翻尋什么)我要找一張公文紙。喔,這兒有一張……現(xiàn)在你說,我怎么個寫法?你空著手、空著腦袋回來,我怎么寫?橋上出了什么事?你說,那輛卡車超越你們的車,——好。(寫)卡車行駛速度過快。你看,我可以寫出一份向警察局申訴的好公文,足以使任何警察局、交通處的檔案室遜色。可是,你說,我花了這么多年進(jìn)行的勤勤懇懇的研究,難道是為了把我最后的歲月用來寫這些無聊東西嗎?伙計(jì),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把你腦瓜上的血跡指給我看。
科托奴那時這輛卡車……
教授從車禍發(fā)生之前說起,伙計(jì)。車禍發(fā)生之前。你說嫌疑犯嗎?
科托奴車還沒到橋頭,我就估計(jì)要出事啦。
教授(放下筆,溫和地)你敢發(fā)誓?
科托奴那輛車子裝得滿滿的,因?yàn)檐囕d很重,所以花了不少時間才超過我們。
教授(飛速地寫著)“卡車吃力地在旁邊開著,過了一會兒,它趕到了前面,擺過來晃過去,像懷著死胎一樣。”在死胎這兩個字下面劃上一道加重線。
沙姆遜聰明人不看他用不著看的東西。教授,你同意嗎?
教授找一個草藥醫(yī)生給他打一針預(yù)防針。不用找衛(wèi)生部的那些人,你懂嗎?請草藥醫(yī)生。衛(wèi)生部的那些針有啥用呢,只配裝訂《圣經(jīng)》,或者縫縫破綻的皮肉。多半是縫縫破爛的《圣經(jīng)》。在他光脊梁上每天抽十二鞭子,再涂上一大把辣椒粉,這是唯一有效的預(yù)防針。
科托奴我發(fā)誓,我看到的就是這些。卡車上坐滿了人,可是一張熟臉盤也沒有……
教授繼續(xù)奮筆疾書。
沙姆遜因?yàn)樗麄兡樕厦芍撇肌_@只是一輛從北方開來的裝“科拉”籽的車,后面半拉車廂坐滿了人。卡車跟平常一樣,頭重腳輕不穩(wěn)。車上的人為了擋塵土,臉上都蒙著布。
科托奴哦,是塵土,這些塵土像鬼魂一樣追著他們。
沙姆遜對了,你承認(rèn)了,有了塵土,你還能看見什么呢?只看到模模糊糊的東西……
科托奴告訴你,后來塵土散開了,我親眼看見散了,我發(fā)現(xiàn)我弄錯了,原來是一輛敞篷卡車,裝的不是別的,凈是一堆一堆沒頭的魚。哎呀,那股臭魚干的味兒!最后我們追上他們……就在破橋那邊,你叫了起來……
沙姆遜當(dāng)心,科托奴!(一聲刺耳的剎車聲)
科托奴沒關(guān)系,我看到了。
他們裝著向前走去,小心繞過一段地面,來到一個洞邊,往洞里頭看。
科托奴我過去不知道,棺材會這么大,墓地的門開得再大也進(jìn)不去,至少在我們的墓地里是這樣。
沙姆遜不要太靠近洞邊,那塊板糟了。
科托奴這是他們挖的大洞,洞邊全塌掉了。
沙姆遜千萬小心呀!
科托奴你弄錯了,這個洞不是為我挖的。
沙姆遜這座破橋也不會害了你?小心就是了。
科托奴我對你說,這洞絕不是為我挖的。他們的車超越我們不到一里,你記得嗎?
沙姆遜別靠近這塌邊的洞!
科托奴(走開)你真叫人惱火。
沙姆遜送葬的呆在離松沙堆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
科托奴跺腳捶胸的女人等到她的兄弟們伸出粗胳膊拉她的時候,才嚷著要跟丈夫一塊去死。那種假哭假嚎,我懂。
沙姆遜(大笑)她的兄弟們懇求她節(jié)哀,她就不哭了。就像傳教士對教徒們說:“安慰你們自己吧,我的信徒們!”那個半文盲翻譯員跟著說“安慰自己吧”——就是安慰自己;我的信徒們——就是我的信徒們。就是安慰自己,就是我的信徒們。
兩人一起說安慰自己!……
大家笑,極其興奮地大笑。
教授還有一個關(guān)于漁夫的笑話: 把一張沉甸甸的漁網(wǎng)扔在沙灘上。(朝四周圍看了一遍)路是干的,魚就溜到河里去了。河又怎么樣呢?河是干的,還能到別的什么地方去呢?幸好,還有一股可愛的小溪,水有點(diǎn)紅,從那像兩片光溜溜的屁股的巖石中間流過。你知道嗎,那石頭是女人,路也是女人,她們懂得躺著等待。
沙姆遜(焦急地)科托奴……
教授(一面寫字)那座橋下也有一塊黑巖石,樣子像人的屁股和兩條大腿,那股紅色的小水流,樣子就像一個女人在小河里洗月經(jīng)帶。有許多活東西在她的兩條大腿中間來回游動,而多半是無用的東西。
沙姆遜乘客們正走出來。
教授從某個饞嘴的神的肚子里吐出來的家伙,老天爺,多亂呀。
沙姆遜科托奴,他們出來了。
科托奴(生氣狀)廢話!他們都死了!
沙姆遜不,我是說我們車上的乘客。(轉(zhuǎn)身朝車廂跑去)大家回去好嗎?上車,進(jìn)去,這兒沒事!我們剛才正檢查橋呢。不要耽誤我們的時間!聽見嗎?
科托奴別,別,讓他們下車。讓他們步行過橋,這要安全得多。叫他們走過去,我來試試貼著缺口,把車開過去。
沙姆遜不,先讓我試試那些木板。我要跳上去,看看結(jié)實(shí)不結(jié)實(shí)。
科托奴想把木板跳得更糟一點(diǎn)嗎?不行,不行。我們有辦法。
沙姆遜你肯定能開得過去嗎?
科托奴你開始不相信我了嗎?
沙姆遜(轉(zhuǎn)過身來)喂!喂!你們都下來!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別耽誤時間啦!聽見沒有?放下你們的東西,放下你們的臟包袱。放下。啊,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都靠這邊走!要是不注意,會走到那邊去的。蠢貨,還站著看什么?黑人真是沒用,非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快些,別耽誤時間!(突然跑向前去)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干嗎把你的小子舉起來,讓他看那種事情?你以為這是牛仔電影嗎?!走,伙計(jì),這些人竟會這么蠢。這是讓小孩子看的事情嗎?要是孩子夜里做起噩夢來,亂叫喚,你就該慌了!真是個蠢娘們,人家遭殃,你們看熱鬧!
他趕著人群過橋的時候,司機(jī)輕聲地哼起挽歌。
科托奴我們該先過去才對!
沙姆遜(頹喪地)科托奴,去殺一條狗吧!為我們壓死一條狗吧!別讓等著吃食的天神把我當(dāng)狗吃掉,你先殺條狗祭祭神吧!剛才真險啊。有頭腦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及時的警告,可是他呢?我看他不懂。別看交通警那么有錢。他說,狗肚腸臟——誰也沒有要他喜歡狗肚腸呀!問題是歐根喜歡狗肚腸,狗肚腸是他的上等飯食。只要壓死那條該死的狗,讓它躺在那兒就行,我并不要求你停車,把它撿起來當(dāng)明天的晚飯。把歐根孝敬好了,日后這條狗就不會盯著我們說,嘿,你這兩個家伙看來很對我的胃口啦。可是,有啥辦法?你不心甘情愿給歐根好處,歐根總會有辦法叫你割下更大塊的肉的。
流浪漢們不再哼挽歌了,尷尬地在他們往常呆的地方站著,茫然地看著沙姆遜。
沙姆遜出什么事了?
流浪漢我們,唉,……東京油子不在,要不,他會來干的。所以,也許你來吩咐點(diǎn)什么吧!
沙姆遜喔,好,(他像別的一些人一樣,定了定神,低著頭。)路餓得要吃人的時候,我們千萬別上路。
教授聽到這里,捂住耳朵,忿怒地?fù)u頭。其他的人坐了下去。
教授(激動地)你真走運(yùn),把一個天神帶到我家門口來啦。我真想馬上按照《圣經(jīng)》上寫的對不義者的懲罰,割掉你那邪惡的舌頭!
沙姆遜(幾乎哀求地)我到底干了什么事?(教授繼續(xù)干活,仍然氣憤憤的。向科托奴)你知道他剛才說的是什么嗎?什么鬼神到他家門口來啦?
科托奴(跳起,激烈地)他說了嗎?神到他家門口來了嗎?——他是那樣說的嗎?
沙姆遜你不是親耳聽見的嗎?
科托奴我得問明白,教授……
教授讓店鋪重新開張。
科托奴可是教授……
教授鋪?zhàn)樱镉?jì),馬上打開店門,我不允許我家的窗子老是關(guān)著!(手指指教堂)他們那號人才把窗子老是關(guān)著,我沒有什么東西要藏著的!你們有嗎?
科托奴可是,我得弄明白,教授,你在你家門口看見什么啦?
教授不準(zhǔn)把你的難事弄到我頭上來。開店門!
科托奴我是來求你幫忙的,我還得等多久呢?
教授開店門!跟你們大家一樣,我也在等待,可你們不體諒我的苦衷!
科托奴遲疑了一下,向店鋪?zhàn)呷ィг诜烙攴己竺妫_始整理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沙姆遜(誠懇地請求)別叫他干這玩意了,教授先生,把這爿店交給別人管吧!
教授我沒讓別人做什么事。不過,你不是說,緬甸中士更合適嗎?依我看,你的朋友比緬甸中士強(qiáng)。對嗎?難道你說他是劣等貨?
沙姆遜他們兩個人,不一樣。
教授我這店不是為不一樣的人開的。何況他也沒啥不一樣。你遲早會看出來的。就像你看出蒼蠅那樣看出來,就像在衛(wèi)生大檢查那天看出蚊子卵那樣看出來。我磨破了鞋,不是無緣無故的。不管怎樣,人總得穿衣吃飯。他不愿開車,怎么活命呢?
沙姆遜我們攢了點(diǎn)錢。
教授(眼睛亮了起來)你們有積蓄?
沙姆遜(突然謹(jǐn)慎起來)是呃,一點(diǎn)兒。不多,你知道。我是為我們兩個人攢點(diǎn)錢。
教授(戴上單片眼鏡,死盯著他)你們攢了多少錢?
沙姆遜不多,教授,只有……
教授老實(shí)告訴我!(沙姆遜局促不安,終于聽從了。他背對著教授,從他那肥大的褲子兜里掏出一個小袋子。他匆匆忙忙地抽出一張紙,藏了起來,把袋子放在桌上。)一張紙?紙,紙。那張到期即付的政府借據(jù)在哪兒?
沙姆遜我哪兒會有那樣的東西呢?先生!
教授(把袋口打開,往里面看)你們應(yīng)該組織一個辛迪加!
沙姆遜我不很懂。
教授你不會懂的!那個賤貨跑到哪兒去啦?把他找回來!(沙姆遜走出去。他剛一轉(zhuǎn)身,教授就要從袋子里掏錢,恰好沙姆遜回過頭來。教授不由自主地躊躇了一下,但手縮不回來,拿了一個錢,若無其事地解釋。)算是開辦費(fèi)吧。
沙姆遜(在舞臺一角探出頭去)醒醒!教授叫你吶!
薩魯比(跳起來,跑到教授跟前)辦妥了嗎?先生!
教授(遞給他一枚硬幣)去,給我買我通常吃的東西,要松軟的,知道嗎;花生米,不要受潮的,要脆的,快點(diǎn)!
薩魯比先生,執(zhí)照弄好了吧?
教授快去!
薩魯比跑了出去。
沙姆遜教授先生,我對你是恭恭敬敬的,可我不太明白,那個錢怎么會算是開辦費(fèi)呢?
教授我們得打發(fā)他走開。要不,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隨他來偷看我們。
沙姆遜不過,教授,他原來就是在外面啊。
教授所以就需要把他叫進(jìn)來嘛。(沙姆遜搔搔頭皮,有點(diǎn)不解,但也只好算了。)好,你們有多少財產(chǎn)?一張開車執(zhí)照,加上你這點(diǎn)點(diǎn)積蓄,對不對?剛剛出去的那個家伙,該為他的執(zhí)照付一大筆錢。我打算要他拿出第一個月工資的一半,按月付一次。
沙姆遜可我們不是把執(zhí)照賣給他。
教授我來簽發(fā)借款單。(他拍了一下那捆亂紙。)看見嗎?甚至死神都無法吹牛說擁有這么一大堆借款單。
沙姆遜我們不是要放棄跑公路的權(quán)利!
教授我建議我們組織一個辛迪加,估算一下資本,決定一項(xiàng)政策。我要對你們特別優(yōu)待,我答應(yīng)你們跟我一樣當(dāng)股東老板。我有一半股子,另一半算是你和你的朋友的。我們什么都對半開。
沙姆遜對不起,教授,這……資本,照你所說,是我們大伙的錢,你有沒有你自己的錢呀?
教授(拍拍他的紙捆)我的財力太大了!我這一大堆字紙可以保護(hù)你們平安無事。
沙姆遜(睜大眼睛)你是說這捆紙里面藏著錢?可大家向來認(rèn)為你是窮光蛋。
教授錢?什么錢?
沙姆遜(想從紙捆的一頭往里看)你可能是個百萬富翁,可我們一點(diǎn)也不知道。人們總認(rèn)為您是瘋子,可我一直不那么想。
教授(唰地抽出手杖,威脅著)不準(zhǔn)你那雙鬼鬼祟祟的、黏糊糊的蝸牛眼睛盯著這本活《圣經(jīng)》看。要不,我就捅瞎你的眼睛。你以為我會把現(xiàn)在的錢幣同古時候的貝殼混同起來嗎?你好大膽子!我沒有找到《圣經(jīng)》,但我還是要去找的,我要用真理來打破你的腦袋!
沙姆遜(退縮而又勇敢地)唉,你總是把人帶上邪道。我以為,您的財產(chǎn)就在這里頭呢。
教授是這樣,你這個笨蛋。那顆難以抓住的谷粒,那本《圣經(jīng)》,那把鑰匙,都在那東山再起的時機(jī),都在那個大糧倉的某個地方藏著呢。這個錢袋是從什么污水溝里撈出來的,你卻拿來同一個虔誠的收藏家精心收藏的東西相比。去他媽的蛋!(用手杖把小袋子從桌子上猛推下去,錢幣滾了一地)
沙姆遜(到處撿硬幣)您真會把人搞糊涂,教授,我一點(diǎn)也不懂你的意思。當(dāng)然,如果您是指借據(jù),特別是指政府借據(jù)的話,倒還可以懂。可是,您這些紙?jiān)诜ㄍド夏苷咀∧_嗎?好多紙上頭的墨水都褪色了。我說,您自己看看吧。
教授我組織辛迪加的時候,就得按我的條件辦。
沙姆遜躊躇地挨近桌子。
沙姆遜如果能讓我發(fā)表點(diǎn)小意見的話,先生,我要問,教授不是只蟑螂,對嗎?
教授你說什么?
沙姆遜我是說,教授是不是蟑螂?還是白蟻?zhàn)?要不然,他肚子里怎么能裝下那種財寶呢?
教授繼續(xù)讀報,在句子下邊劃條線,在某個字上圈個圈。沙姆遜搖搖頭,繼續(xù)找地上的錢。
科托奴(拾起一個滾到他腳邊的錢)這兒有一個,沙姆遜。
沙姆遜(跑過去接)呵,謝謝你,謝謝你!(科托奴回到店里去。)等一等,讓我脫下你的鞋。
科托奴干什么?
沙姆遜司機(jī)應(yīng)該有一雙反應(yīng)靈敏的腳底板。不像他的屁股。他的屁股總是很硬,好像載重輪船。可腳就不一樣,司機(jī)走路不多,可他必須正確判斷踏板上的壓力。你看我的腳底板這么厚,我不是把馬達(dá)轉(zhuǎn)得太快,就是轉(zhuǎn)得太慢。馬達(dá)就發(fā)出弗、弗、弗的聲音……你以為我糟蹋汽油?把你的腳放到加速器上。踩得小一點(diǎn),小一點(diǎn),我說小一點(diǎn)嘛。你以為這是踢足球。呸!你踩剎車的勁太大,就像在足球場上去截住對方的中衛(wèi)。我說要輕,輕。真是浪費(fèi)時間。我每次啟動卡車的時候,它就像火車,像哮喘病房。有時候卻又像火箭那樣一下子竄出去。這是我發(fā)動得最糟糕的時候。呸!你還不會走路,就想飛了?唉,有時候,我問自己,為什么沒有變成聾子。(他站了一會,竭力回想科托奴的鞋怎么會捏在他手上的。)我從哪兒拿來的?……哦,對了,你光著腳在地上走一遍。踩到硬幣就告訴我。我知道,我的腳底板是感覺不出東西的。
科托奴回去干他的活,沙姆遜繼續(xù)找尋錢幣。薩魯比走進(jìn)來,拿著一個紙包。他很習(xí)慣地雙手合成杯形,等待別人來接。
教授(接紙包)是好的嗎?酥不酥?脆不脆?
薩魯比這是最好的,先生。我還是從那個女老板手里買的。
教授(細(xì)看紙包的包裝紙)那個塔巴人真是個天才。她從不讓我失望。(他沒有看紙包里頭的東西,把東西全倒在薩魯比手里,后者感激地鞠躬,然后回到流浪漢當(dāng)中,悄悄地說話。教授把包裝紙攤開來,弄平,開始讀起來,拿過放大鏡,做筆記,并在一些段落下劃線。)很經(jīng)濟(jì),近乎吝嗇。不過,這兒有猶太神秘主義的符號。問題是要找鑰匙,找到鑰匙,就能找到《圣經(jīng)》。……奇怪,真奇怪!……這些符號最近大量出現(xiàn)……那個塔巴女人懂得些名堂。要不,她就是個不自覺的女巫。啊,上帝,上帝,一大堆傷腦筋的神秘的學(xué)問。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圣經(jīng)》,主啊,把隱藏起來的《圣經(jīng)》說出來吧!(突然感情沖動)這些是什么意思?這些符號絕不是凡人寫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沙姆遜(走到教授身后往下看)這是球賽賭票,教授。
教授什么?你再說一遍!
沙姆遜足球賽賭票,先生。您賭過錢嗎?
教授我沒有工夫去賭。
沙姆遜不、不,先生,這不是賭博。在這上頭你可以很容易發(fā)財?shù)摹?br>
教授(帶著新的興趣端詳他)朋友,你是個怪人,你并不識字,我估計(jì)你也不會寫字,可是你卻能給我解開這些連我都難懂的符號的謎,而我一輩子就是研究謎一樣的《圣經(jīng)》的。你真要為你自己提出個小小的要求嗎?
沙姆遜(不耐煩地)教授,我什么都不要,您看,有人把它填滿了記號,又把它扔掉了。您看見了嗎?上面全都填滿了,至少它看起來是滿了。這里劃個十字——或者像收稅人所說的,這是沙姆遜先生劃的記號。然后,再到處劃上許多圈圈,足球賽的彩票就是這么填寫的。
教授是嗎?
沙姆遜哦,是的,先生。這兒……這是您寫名字的地方。您替我寫吧。就在這里寫上“沙姆遜”。
教授你真有種,敢在這上頭寫上你的名字?
沙姆遜先生,請您寫上我的名字吧,——沙—姆—遜。(教授寫,聳聳肩膀。)寫上我的住址了嗎?
教授你也配有住址嗎?
沙姆遜警察局里總是這么寫的——無固定住址。您也這么寫吧。不,不,寫……沙姆遜,住職業(yè)介紹所2539號,“安全準(zhǔn)時”的司機(jī)科托奴的學(xué)徒工——人人都知道“安全準(zhǔn)時”。哦,我忘了,現(xiàn)在是別人在開“安全”車。因此您最好是寫,哦,讓我想想看(教授扔掉筆,把表格推到一邊,但沙姆遜沒有看見。)對了,好吧,寫上由緊急供應(yīng)店——教授酒吧間轉(zhuǎn)交。您想不到吧。我去把它寄出去。用您的話說,它到底是一份財產(chǎn)呵。我有個當(dāng)過信差的朋友,寄過一次,得了一萬三千元的獎。現(xiàn)在他擁有阿帕帕一半的房子,被選為參議員,您看,您絕不會想到吧。如果我中彩,我就要用來買一輛新卡車,叫科托奴開車。聽著,我不想指望一萬三千元這么大數(shù)目。一萬元就行了——人不能太貪心。哪怕是五千元,也不能算是零碎錢呵。……你想,報上要是登上這么一條: 沙姆遜中頭獎彩票,得五千元,該有多好。
科托奴我好像踩著一枚便士了。
沙姆遜(沖到那里)我說什么來著?如果換了我,便士嵌在我腳里,我也不會有感覺。(把便士撿起來)嘿,真是一枚便士。我想,也可能是枚先令,可是他的腳告訴他這是枚便士。你就應(yīng)該這樣去踩加速器。
科托奴您認(rèn)為穆拉諾可能會出事嗎?
教授穆拉諾會出什么事?幽靈還怕掉進(jìn)陰暗的幽谷!你居然自以為是,為他瞎操心!
短暫的啞場,沙姆遜輕輕走到教授跟前。
沙姆遜教授!
教授嗯!
沙姆遜我可不可以問句話?一點(diǎn)個人小事。
教授為什么不可以?連上帝都允許別人每禮拜詢問他一次呢。
沙姆遜謝謝您,先生。呃,這不過是一件好玩的事。先生,您務(wù)必不要生氣,因?yàn)槲艺嫦胫馈N业囊馑际恰遣皇牵褪钦f,我想知道的是……
教授長話短說。您想知道,人家說我是瘋子,他們說得對不對。
沙姆遜不,先生,絕對不是這個。我想知道的是,……哦,您通常在教堂里用英語傳教,大伙對您現(xiàn)身說法很有興趣。實(shí)說罷,您吸引了我們許多人去聽您的傳教。那天那堵墻倒塌的時候,科托奴也在,可是,有件事叫我犯糊涂,因?yàn)槁犎思艺f你的壞話,我不想指名道姓,我簡直受不了。我的意思是,您是不是有一筆秘密收入。我是說,教授,教堂的基金那件事,究竟怎么樣了?
教授罪惡和工資,工資和罪惡。(停了一下,轉(zhuǎn)過身,面對教堂)如果你能看穿教堂密閉著的窗戶,就會看見讀經(jīng)臺,臺上有個銅器,上面有《圣經(jīng)》。我常常站在那只大鷹的銅翅膀后面。《圣經(jīng)》就放在大鷹張開的寬大的翅膀上面——啊,這簡直是褻瀆神明,不過我原來并不知道。哦,是的,那時我站在窗戶的那一邊。當(dāng)時窗戶老是開著的,不像現(xiàn)在那樣緊閉著,因?yàn)榕隆?沙姆遜直眨眼睛,用手擦了一擦。)通過那扇窗戶,我的目光一直看到這里。告訴你吧,年輕時候,我們常常出去同這種褻瀆神明的事進(jìn)行神圣的斗爭。我們把形形色色的酒棚推倒,還放火把它們燒了,把毒害人們腦子的那些家伙趕掉。
……
(李耒王勛譯)
【賞析】
《路》的劇情荒誕,主題較為隱晦,描寫了古代信仰在現(xiàn)代生活中的影響,采用假面舞蹈、瞬間重現(xiàn)過去場面等戲劇手法,從哲學(xué)和藝術(shù)上探索了死亡的問題。
節(jié)選的這段戲的開頭是教授要給警察局寫關(guān)于一場車禍的呈文,為此他向車禍目擊者、另一輛客車的乘客招徠員沙姆遜和司機(jī)科托奴詢問情況。他們向教授介紹當(dāng)時的車禍情況,后面那輛裝著臭魚干的車如何因超載而搖搖晃晃,又如何超車,最后在破橋那邊如何出了車禍,而沙姆遜和科托奴趕自己這輛車的乘客下車步行過橋的情況等。在這一段中,沙姆遜和科托奴是用現(xiàn)場表演的方式說出這場車禍的過程。在全劇的其他地方,這一手法被多次使用,這種用當(dāng)場表演來進(jìn)行講述的手法,被論者稱為“瞬間重現(xiàn)過去場面”手法,這種手法既有強(qiáng)烈的戲劇舞臺特點(diǎn),也有著非洲文化載歌載舞、又說又演的特點(diǎn),是《路》這部劇作的重要特點(diǎn)之一。
在接下來的段落中,有三處細(xì)節(jié)是值得注意的,三處細(xì)節(jié)都與教授的形象有關(guān)。一處是教授關(guān)于石頭、小溪與女人的詞,表現(xiàn)出他對女人十分有興趣。另一處是教授聽到沙姆遜說他們攢了點(diǎn)錢時,“眼睛亮了起來”并馬上問有多少錢。在這之前,沙姆遜一直要求教授別讓科托奴在店里干,教授就是不松口,這時卻突然建議沙姆遜把錢拿出來組織一個辛迪加,自己以智力入股算一半股份,另一半股份是沙姆遜和科托奴的,并自作主張從錢袋中取出錢說是給自己的開辦費(fèi)。再一處是教授在看足球賽的賭票時,非常認(rèn)真,“拿過放大鏡,做筆記,并在一些段落下劃線”,他把賭票上的號碼看成了神秘的符號,認(rèn)為這“一大堆傷腦筋的神秘的學(xué)問,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圣經(jīng)》”,并乞求:“ 主啊,把隱藏的《圣經(jīng)》說出來吧!”這三處細(xì)節(jié)表現(xiàn)出教授雖然有點(diǎn)瘋瘋癲癲,但也和常人一樣,對金錢和女人都是有興趣的,特別是教授對足球賽賭票的誤讀,既可以看成是教授本人的瘋癲癥狀,也可以看成是對這個時代的某種隱喻。
選段的最后部分是教授對當(dāng)年在教堂傳教生活的回憶。他年輕時如何熱衷于傳教,也吸引了許多人去聽他用英語布道,他與當(dāng)?shù)毓爬系娘L(fēng)俗進(jìn)行斗爭,為此也招致一些人的反對,最后由于一場事故,導(dǎo)致他失去教堂的教職。這段描寫不僅是寫教授過去的宗教生涯,某種程度上也是基督教進(jìn)入非洲后與當(dāng)?shù)匚幕M(jìn)行斗爭景象的縮影,即基督教由于知識分子與非洲上層勢力的支持,一度在非洲非常流行,但在下層民眾中,卻始終有著反對的力量,一旦出現(xiàn)某種變故,基督教馬上就會失去力量并變成瘋瘋癲癲的形象。
《路》是索因卡成熟時期的代表作。由于劇本的寓意隱晦,引起了評論界的不同看法,有人認(rèn)為它是非洲現(xiàn)實(shí)的反映,有人認(rèn)為它屬于荒誕派戲劇,有人認(rèn)為它是以存在主義的方式看待世界。從最表層的描寫來看,《路》描寫的是尼日利亞當(dāng)代社會的現(xiàn)實(shí)生活,尼日利亞是世界上車禍發(fā)生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索因卡本人也多次在詩歌中寫到車禍。本劇集中地寫了“路”和“車禍”,如在“壯麗的熊熊烈火中”歸天的油罐車司機(jī)緬甸中尉,接連遇到兩次車禍嚇破了膽、心如死灰的司機(jī)科托奴、科托奴的推板車的父親、被教授收養(yǎng)的穆拉諾、“生前多么漂亮的臉蛋兒上如今被潑上了山藥糊糊的女乘客”以及其他車禍遭殃者。作家把路比作墻角里的蜘蛛,它整天埋伏著“伺機(jī)以待,等那只蒼蠅像個快活的傻瓜似地嗡嗡飛來”,自投羅網(wǎng)。因此,路象征著人們的生活與現(xiàn)實(shí),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碰上什么樣的命運(yùn)。
劇中的主人公教授,是一個既信奉基督教,又有著約魯巴信仰的怪人。他似瘋非瘋,真真假假,是一個怪誕的、象征性的人物,他似乎是變革中的尼日利亞的縮影: 教授年輕時在教堂里當(dāng)讀經(jīng)師,那時候,他奉《圣經(jīng)》為神明,熱心教堂事務(wù),吹毛求疵地挑剔主教、風(fēng)琴手的錯誤,熱衷于模仿20世紀(jì)30年代基督教剛剛在尼日利亞流行時一批基督教徒清教徒式的行動,去燒掉大街上的酒棚子等等。而到了劇本開場時的60年代,他已經(jīng)演變成一個流落江湖,以偽造執(zhí)照、文件為業(yè)的老手,開口就是“咨詢費(fèi)”、“辛迪加”等摩登名詞。他白天黑夜都在思索這條“路”上的生死奧秘。評論家認(rèn)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把他那班墮落的人馬帶向毀滅或自我毀滅”。劇中的其他人物則是尼日利亞社會各階層人物的活生生展示: 失業(yè)的或不失業(yè)的司機(jī)、售票員,吸大麻、為活命而賣命的流氓、打手,雇用打手們的政客,有著獵犬一樣的嗅覺、處處滋事生非、揩油沾光的警察等,在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身上我們仿佛看到了尼日利亞社會所經(jīng)歷的蛻變。
《路》原名《人生之路》。這部劇作雖然劇情荒誕,卻是當(dāng)代尼日利亞和非洲社會的曲折反映。它是索因卡在借用現(xiàn)實(shí)描寫對人生所作的哲理思考和深切感嘆,表明作家筆下“路”有著更深刻、更含蓄的涵義。尼日利亞評論家奧·奧貢巴這樣評論索因卡的創(chuàng)作:“ 索因卡成熟期的劇本中心形象是‘路’,它聯(lián)系過去和現(xiàn)在,通向未來,這未來是黑暗的。從現(xiàn)實(shí)出發(fā)來判斷,這未來還可能是嚴(yán)峻而多災(zāi)多難的。索因卡成熟期的劇本中的典型社會就像一輛在西部尼日利亞狹窄的公路上行駛的卡車,這條崎嶇顛簸的公路到處是急轉(zhuǎn)彎、深坑、破橋,兩旁是深溝,問題是駕駛這輛卡車的司機(jī)在這生死關(guān)頭是不是小心謹(jǐn)慎……一切跡象都表明,司機(jī)并不小心——不是力不勝任,就是喝醉了酒……卡車本身也破爛不堪,因?yàn)殡m然它外表看來是全新的,其實(shí)只不過是表面新涂了一層油漆……”
(吳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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