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英國]品特》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羅斯是住在樓上的一個老年婦女,有些嘮叨和神經質。她的丈夫比她小很多,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她一邊不停地給他喂食,一邊感慨著屋子里面的溫暖和屋外的寒冷。而丈夫伯特似乎對于這一切有些無動于衷,他一言不發,顯得有些陰沉,過了一會兒他離開家開車出去,剩下羅斯一個人獨自在家。她接連遇到了好幾位莫名其妙的造訪者: 先是一對在找出租房的年輕夫妻,他們稱樓下的地下室的人說這樓上的七號房間是空的,羅斯太太告訴他們說,自己現在住的就是七號房間;接著又進來一個叫基德的老人,似乎是這幢樓的房東,他對羅斯答非所問地說,樓下地下室里有個男人一直在找她。羅斯不相信也不想見,可那個叫賴利的男人卻徑直走進來。他是一個盲眼黑人,開口竟叫羅斯為“薩拉”,還說是她的父親帶信來叫她回家的。羅斯似乎對這個盲眼黑人顯得又懼怕又無奈,而就在他們糾纏的時候,伯特突然回來了,他似乎變得有些滔滔不絕,像炫耀女人一樣炫耀著自己的車子。接著他看見了那個黑人,并動手粗暴地打傷了他。也就在這一刻,羅斯突然雙目失明了。
【作品選錄】
羅斯我不相信他有過一個妹妹。
(她把盤子和茶杯擱到爐上。伯特把椅子推到身后,站起來。)
好了。等一下。你的緊身衣呢?
(她從床上把緊身衣拿過來。)
給。穿上它吧。
(她幫他穿上緊身衣。)
好了。你的圍巾呢?
(她從床上把圍巾拿過來。)
給。圍上吧。別開得太快了,伯特,好嗎?我準備一些可可茶等你回來,你可要早點回來啊。等等,你的大衣呢?你最好把大衣穿上。
(伯特系好圍巾,從門口走出去。她站著,看著門口,慢慢回到桌邊,拿起雜志,又放下了。她站著,聽著,接著走到爐邊,彎下腰,點火暖手。她站起來,環顧房間。她注視窗戶,側耳聆聽,快步走到窗邊,站住,拉直窗簾。她走到房間中間,望著門口。她走到床邊,披上一條方巾,回到爐旁,從爐下拖出一個垃圾箱,走到門口,打開門。)
噢!
桑司夫婦顯露在樓梯平臺上。
桑司太太對不起。我們本來沒想要這樣站在這兒,也沒想嚇唬您。我們剛從樓梯上來。
羅斯沒什么。
桑司太太這是桑司先生,我是桑司太太。
羅斯您好!
桑司先生咕噥著表示問候。
桑司太太我們正在上樓梯。可這兒什么也看不見。托笛,你能看見嗎?
桑司先生什么都看不見。
羅斯你們在找什么呢?
桑司太太管這房子的人。
桑司先生房東,我們想找這里的房東。
桑司太太托笛,他叫什么來著?
羅斯他叫基德。
桑司太太基德,是這個名字嗎?托笛?
桑司先生基德?不,不是的。
羅斯基德先生,這是他的名字。
桑司先生噢,那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羅斯噢,您找的一定是別的人了。(停頓)
桑司先生我想是這樣的。
羅斯你們看上去很冷。
桑司太太天冷得很!您出去過嗎?
羅斯沒有。
桑司太太我們剛進來不久。
羅斯噢,進屋吧。如果你們愿意,進來暖暖身子。
(把椅子從桌邊搬到爐旁)坐這兒吧,你們可以好好暖和暖和。
桑司太太謝謝。
她坐下。
羅斯桑司先生,請到爐邊來吧。
桑司先生不用,就這樣。我只要伸伸腿。
桑司太太為什么?你又沒有一直坐著。
桑司先生什么?
桑司太太哦,你為什么不坐下來啊?
桑司先生為什么我要坐呢?
桑司太太你肯定很冷。
桑司先生我不冷。
桑司太太你肯定很冷。把椅子搬來,坐下吧。
桑司先生我站著很好,謝謝。
桑司太太你不會指望我們都站著吧。
桑司先生我這樣很好,克拉麗莎。
羅斯克拉麗莎?好可愛的名字啊!
桑司太太是,這名字很美,不是嗎?我父親和母親給我取的。(停頓)
瞧,這房間能讓人坐下來,感覺到溫暖。
桑司先生(打量房間)大小正合適。
桑司太太您為什么不坐下來?……太太?
羅斯叫我赫德太太。不坐,謝謝。
桑司先生您剛才說什么?
羅斯什么時候?
桑司先生您說您姓什么?
羅斯赫德。
桑司先生是了。您就是您先前提到的那個人的妻子了?
桑司太太不,她不是。那是基德先生。
桑司先生是嗎?我還以為是赫德。
桑司太太不,是基德。不是嗎?赫德太太?
羅斯是的,他是房東。
桑司太太不,他不是房東,房東是另一個人。
羅斯他是,那是他的名字,他是房東。
桑司先生誰?
羅斯基德先生。(停頓)
桑司先生是他嗎?
桑司太太大概有兩個房東。(停頓)
桑司先生就看天氣了。
桑司太太你說什么?
桑司先生我說就看天氣了。(停頓)
羅斯外面怎么樣?
桑司太太外面非常黑。
桑司先生沒有屋里面黑。
桑司太太他說得對。
桑司先生里面比外邊更暗,正合我的意。
桑司太太這個地方沒有多少光線,是吧?赫德太太,您知道嗎,這是我們進來看見的第一線亮光。
桑司先生第一條光縫。
羅斯晚上我從不出門。我們呆在家里。
桑司太太噢,我想起來了,我看見了一顆星星。
桑司先生你看見什么了?
桑司太太對,我想我看見了。
桑司先生你說你看見什么了?
桑司太太一顆星星。
桑司先生哪兒?
桑司太太在天上。
桑司先生什么時候?
桑司太太就在我們過來的時候。
桑司先生算了吧!
桑司太太什么意思?
桑司先生你根本沒有看見星星。
桑司太太為什么沒有?
桑司先生因為我告訴你,我來告訴你,你沒有看見什么星星。
羅斯我希望外邊不要太黑,我希望路面不要太滑。我丈夫正在他的車里,他不會開慢車,他從不開慢車。
桑司先生(狂笑)噢,他今晚要冒很大的險了。
羅斯什么?
桑司先生不,我是說,今晚開車需要點兒腦子。
羅斯他是個很棒的車手。(停頓)
你們來這兒多久啦?
桑司太太我不清楚。托笛,我們在這多久了?
桑司先生大約半小時。
桑司太太不止,時間要長得多。
桑司先生大約三十五分鐘。
羅斯噢,我想你們會在什么地方找到基德先生的。他離開不久,去煮茶了。
桑司先生他住這兒,是嗎?
羅斯他當然住在這兒。
桑司先生您說他是房東,是嗎?
羅斯當然。
桑司先生噢,假如我想找到他,我去哪兒?
羅斯噢,我不能確定……
桑司先生他住這兒,是吧?
羅斯是的,但我不知道……
桑司先生您不清楚他究竟去哪兒了是吧?
羅斯是的,不清楚。
桑司先生可是他確實住這,不是嗎?(停頓)
桑司太太托笛,這是幢大樓房。
桑司先生是,我知道。可是,赫德太太似乎很了解基德先生。
羅斯不,我不這么看。事實上,我壓根不了解他。我們生活得很安靜,我們獨處一室,我從不打攪別人。我是說,為什么我要去打攪別人呢?我們有自己的房間,我們不干擾別人,本來就應該這樣。
桑司太太這幢房子不錯,是吧?很寬敞。
羅斯我不是太了解這幢房子。我們這樣很好,我無意去打賭說這幢房子還有很多毛病。
(她坐進搖椅。)
我覺得它有些潮濕。
桑司太太是的,剛才我們在地下室里,我就覺得有些潮。
羅斯你們在地下室?
桑司太太是的,我們進來時,就走到下面去了。
羅斯為什么?
桑司太太我們在找房東。
羅斯下面是什么樣子?
桑司先生什么都看不見。
羅斯為什么看不見?
桑司先生沒有一絲兒亮光。
羅斯但是,剛說什么來著——您說它有點兒潮?
桑司太太我覺得有點兒潮,托笛,你不覺得嗎?
桑司先生怎么?赫德太太,您從沒去過下面?
羅斯哦,去過,去過一次,很久以前了。
桑司先生噢,那么您知道它是什么樣子,不是嗎?
羅斯那是很久以前了。
桑司先生您住這兒時間還不長吧?
羅斯我剛才正納悶那里這會兒是否有人住。
桑司太太有。一個男人。
羅斯一個男人?
桑司太太對。
羅斯一個男人?
桑司先生對,下面有個家伙,就這么回事。
他坐在桌上。
桑司太太你坐下了!
桑司先生(跳起)誰?
桑司太太你剛才坐下了。
桑司先生別傻了,我靠了一下。
桑司太太我看見你坐下了。
桑司先生你沒有看見我坐下,因為我壓根就沒坐。我靠了一下!
桑司太太你以為有人坐下我不會察覺?
桑司先生察覺!這就是你做的一切。察覺。
桑司太太多些察覺,多做點事,少些廢話。
桑司先生你不會介意這種廢話!
桑司太太你像你的舅舅,真像你舅舅!
桑司先生你像誰呢?
桑司太太我沒有帶你到這個世上來。
桑司先生你沒有什么?
桑司太太我說我沒有帶你到這個世上來。
桑司先生哦,那么是誰呢?這倒是我想要知道的。是誰?誰把我帶到這個世上來?
她坐下,咕噥著。他站著,也在咕噥著。
羅斯你們說你們看見一個男人在下面,在地下室?
桑司太太是的,赫德太太。您瞧,事情是這樣的,赫德太太,我們聽說這里有一間空房,就過來看看。因為您知道,我們正在找一個地方,一處安靜的地方,我們知道這片街區很安靜,幾個月前,從這幢房子經過時,它看上去不錯,不過,我們想我們最好晚上來拜訪一下,找到房東,于是今晚就來了。噢,我們走進前門,大廳很暗,沒有一個人。我們下到地下室,噢,這都得歸功于托笛真有那么好的眼神兒。這話也就告訴您,我不喜歡地下室的模樣,我是說憑感覺,我們辨不太清,聞起來挺潮濕。反正,我們走過了一道隔墻,又是一道隔墻,看不清到哪兒了,噢,似乎越往里走越黑暗,我想一定走錯房子了。于是,我停下來,托笛也停下來。這時,一個聲音說,這個聲音,噢,我覺得有點害怕,我不知道托笛感覺如何,但是有人問他能否為我們幫點忙。托笛說我們正在找房東。這人說房東在樓上。然后托笛問是否有空房。這個人說,其實是這個聲音說,我想他就在隔墻后面,他說是的有一間空房。他很有禮貌,我想,但我們沒有見到他,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不點燈呢。不管怎樣,我們走出地下室,上樓,到了房子的頂層。我不清楚這是不是頂層,樓梯上有一道門是鎖著的,所以也許還有一層樓。可我們誰也看不見,光線那么暗,我們再往下走時,您打開了您的房門。
羅斯您剛才說你們正上樓。
桑司太太什么?
羅斯您剛才說你們正上樓著呢。
桑司太太沒有,我們正下樓。
羅斯您剛才沒那么說。
桑司太太我們已經上樓了。
桑司先生我們已經上樓了。我們正在下樓。(停頓)
羅斯這個人,什么模樣?他老嗎?
桑司先生我們看不見他。
羅斯他老嗎?(停頓)
桑司先生噢,我們最好試著找找房東,如果他就在附近。
羅斯你們不會在這樓里找到空房了。
桑司太太為什么?
羅斯基德先生告訴我的,他告訴我的。
桑司太太基德先生?
羅斯他告訴我這兒已經住滿了。
桑司先生地下室里的人說還有空房,有一間,他說是七號房間。(停頓)
羅斯這就是七號房。
桑司先生我們最好找到房東。
桑司太太(站起)噢,謝謝您讓我們來暖和暖和,赫德太太,我感覺好多了。
羅斯這房間有人住。
桑司先生走吧。
桑司太太晚安,赫德太太。我希望您丈夫很快就回來,您一個人在這兒一定太孤單了。
桑司先生走吧。
他們出去。羅斯看著門關上,向門走幾步又站住。她把椅子搬回桌邊,拿起雜志,翻翻,放下。她走回搖椅旁,坐下,搖搖,停住,靜靜地坐著。這時響起尖利的敲門聲,門打開,走進來的是基德先生。
基德我直接進來了。
羅斯(起身)基德先生!我正想找您,我有話要對您講。
基德瞧啊,赫德太太,我有話要對您講,我是專程來訪的。
羅斯剛才這兒有兩個人,他們說這是一間空房,他們是什么意思?
基德我一聽到汽車開走就準備來看您。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羅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看見那些人了嗎?這間房怎么會空出來呢?這兒有人住。他們找到您了嗎?基德先生?
基德找我?誰?
羅斯我告訴您了,兩個人,他們在找房東。
基德我正要告訴您,一聽到汽車開走我就準備來看您。
羅斯那,他們是誰?
基德這就是我剛才上來的原因,但是剛才他還沒有走。整個周末我一直在等他走。
羅斯基德先生,他們對這間房子有什么打算?
基德哪間房子?
羅斯這房子是空的嗎?
基德空的?
羅斯他們在找房東。
基德誰?
羅斯聽著,基德先生,您是房東,對嗎?沒有其他房東是嗎?
基德怎么?這有什么關系?我不懂您在說什么。我已經告訴您了,就這樣,我已經告訴您了,整個周末都糟透了。您必須見他。我不能再忍受了,您得見他。(停頓)
羅斯誰?
基德那個男人。他一直等著見您。他想見您。我沒法兒趕走他,我不是年輕人了,赫德太太,顯而易見,顯而易見。您得見他。
羅斯見誰?
基德那個男人。他這會兒正在下面,整個周末他都在那里。他說赫德先生出去時我得告訴他,這就是剛才我上來的原因。但是他還沒走,于是我告訴他,我說他還沒有走。我說,噢,他走了,您可以上去、上去,自個兒解決。不,他說,您必須問她是否愿意見我。所以我又上來了,來問您愿意不愿意見他。
羅斯他是誰?
基德我怎么知道他是誰?我所知道的就是他不愿意說一個字,他不和任何人對話,只是問——他走了嗎——再沒別的話。他甚至不愿意下一盤棋。好的,那天晚上我說,我們等候的時候可以下盤棋。您下棋的,不是嗎?我告訴您,赫德太太,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聽見我說的話。他就只是躺在那兒。真不像話。他就躺那兒,就那樣,等著。
羅斯他躺那兒,躺在地下室嗎?
基德赫德太太,現在我可以告訴他了吧?
羅斯可是下面很潮濕。
基德我可以告訴他了吧?
羅斯告訴他什么?
基德告訴他您愿意見他。
羅斯見他?請原諒,基德先生,我不認識他,我憑什么要見他?
基德您不愿意見他?
羅斯您指望我見一個不認識的人?而且是我的丈夫不在的時候?
基德但是他認識您,赫德太太,他認識您。
羅斯他怎么會認識我?基德先生,我都不認識他。
基德您一定認識他。
羅斯我不認識任何人。我們在這兒安安靜靜,我們剛搬到這個街區。
基德但是他不是這個街區的,有可能您是在其他街區認識他的。
羅斯基德先生,您認為我一個街區一個街區地去結識男人嗎?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基德我不知道我想什么。
(他坐下。)
我想我快暈了。
羅斯您需要休息。像您這樣的老人,的確需要休息。
基德他不讓我休息。就躺那兒,躺在黑暗里,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的。為什么不放過我啊?你們兩個!赫德太太,行行好,見見他,您為什么不認識他?
羅斯我不認識他。
基德您說不準,也許您認識他。
羅斯我不認識他。
基德(站起)如果您不見他,我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羅斯我說過,我不認識這個男人!
基德我知道他會怎么做,我知道他會怎么做。如果您現在不見他,沒別的選擇,他會在您丈夫在的時候自個兒上來,他會這么做的,他會趁赫德先生在的時候上來,您丈夫在的時候。
羅斯他絕不會這么做的。
基德他會的。他真的會這么做的。他大老遠地來,您不會認為他見不到您就會走吧?您想會嗎?您不會這么想的,對嗎?
羅斯大老遠地來?
基德您認為他不會那樣做是嗎?(停頓)
羅斯他不會那樣做。
基德哦,是啊,我明白了。(停頓)
羅斯幾點啦?
基德我不清楚。(停頓)
羅斯帶他來!快!快!
基德出去。她坐在搖椅里。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進來一個盲眼黑人。他關上門,走上幾步,拄的拐棍觸到扶手椅時,他站住了。
賴利赫德太太?
羅斯你摸到椅子了,為什么不坐下?
他坐下。
賴利謝謝。
羅斯用不著謝。我根本不希望你上來。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最好能快些出去。(停頓)
(站起)噢,得啦!別太過分。你知道你有這么多的自由權限。你想要什么?你硬是要到這兒來。你攪亂了我的夜晚。你進來,坐在這兒。你想要什么呢?
(他環顧房間。)
你找什么?你看不見,不是嗎?那么,你找什么呢?你以為你會在這兒得到什么?一個小姑娘?我可以陪你,我是專治你這種人的。告訴我你要什么,然后,出去。
賴利我叫賴利。
羅斯我不關心你叫……什么?那不是你的名字,那不是你的名字。你在這個房間里遇到的是一個成年女性,聽見了嗎?你是不是也聾了?你不聾,對吧?你們全都是又聾又啞又瞎,全是這樣,一群廢物。(停頓)
賴利這房間很大。
羅斯別打房間的主意。你了解這房子嗎?你一無所知。你也不會在這兒呆多久。謝天謝地。這些可惡的人進來搞得我的房間里烏煙瘴氣。你想要什么嘛?
賴利我想見你。
羅斯噢,你看不見我,對嗎?你是個盲人,一個又老又可憐的瞎子,不是嗎?甚至看不見一只鳥。(停頓)
他們說我認識你,這簡直是污蔑,聳人聽聞。因為我可以告訴你,就算你湊過來胡說八道我也不認識你。(停頓)
噢,這些家伙!你們來到這兒,不出一會兒就把房間弄得烏七八糟!我全明白。就像你說你認識我,這算什么?你還告訴我的房東,讓房東提心吊膽的。你說你想干什么?我們在這兒安了家,溫暖、寧靜,房東接納并且喜歡我們,而你卻硬闖進來,把他逼到墻角,把我的名字也攪進去!你把我的名字扯進去,是什么意思?還有我丈夫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們名字的?(停頓)
整個周末,你都把他弄得暈頭轉向,是不是?那個可憐的、衰弱的老人,他僅守著一套體面的房子。完了,全完了,你闖進來,把他支來支去,還扯上我的名字!(停頓)
得啦。你說你想見我。噢,我就在這兒。有什么話就說!要不就出去!你想要什么?
賴利我給你捎個口信兒。
羅斯捎什么?你能給我捎什么口信。賴利先生,我不認識你,沒人知道我在這兒,我也不認識任何人。你以為我好說話?是嗎?噢,你趁早死了這心!算了,我真受夠了。你不僅是個無賴,而且還是個瞎了眼的無賴,請你怎么來就怎么回去。(停頓)
什么口信?誰讓你帶的口信?誰?
賴利你父親希望你回家。(停頓)
羅斯家?
賴利是的。
羅斯家?你該走了。回來。晚了。已經晚了。
賴利回家吧。
羅斯住嘴!我受不了。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啊?
賴利回家吧,薩拉。(停頓)
羅斯你叫我什么?
賴利回家,薩拉。
羅斯別這樣叫我。
賴利走啊,現在就走。
羅斯別這樣叫我。
賴利所以現在你住這兒。
羅斯我不叫薩拉。
賴利讓我摸摸你。
羅斯別碰我。
賴利薩拉。
羅斯我不能。
賴利我想要你回家。
羅斯不。
賴利跟我走。
羅斯我不能。
賴利我等著,就是為了見你。
羅斯是的。
賴利現在我見到你了。
羅斯是的。
賴利薩拉。
羅斯不,不是。
賴利現在,是了。(停頓)
現在,是了。
羅斯我一直住這兒。
賴利是的。
羅斯很久了。
賴利是的。
羅斯天氣令人沮喪。我從不出去。
賴利不,不出去。
羅斯我一直住這兒。
賴利回家吧,薩拉。
她用手撫摸著他的眼睛、后腦勺和鬢角。伯特走進。
他站在門口,然后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天已經黑了。他走到房中央,注視著婦人。
伯特我回來啦,好好的。
羅斯(向他走去)回來啦。
伯特我回來啦,好好的。(停頓)
羅斯晚了嗎?
伯特我開車下去時感覺好極了。(停頓)
我把車開下去,不太容易。他們把路燈都給關了。
羅斯是的。
伯特我又開回來,也不容易,路面上的冰一點都沒鏟。
羅斯是的。
伯特可我還是駕著它。(停頓)
我給她加速。(停頓)
我一直給她套著車罩。她很棒。接著我往回返。我可以看見道路。沒有車。有一輛車了,車沒發動,我撞了他一下,他讓開道兒,由我橫沖直撞。接著再來一遍,他們都給我讓開了道兒。我直接走。沒有什么麻煩,沒人找她的麻煩。她棒極了,她很聽話,不給我搗亂。我用手,像這樣,控制著她。我想上哪就上哪,她都把我送到。她把我送回了家。(停頓)
我回來啦,好好的。
他拉過桌邊的椅子,坐在黑人左邊,靠得很近。他盯著黑人好一會兒,然后一腳踢翻扶手椅。黑人倒在地板上。
賴利赫德先生,您妻子……
伯特畜生!
他把黑人打倒在地,把黑人的頭往煤氣爐上撞。黑人無聲無息地倒下。伯特離開。
沉默。
羅斯站著,抓自己的雙眼。
羅斯我看不見,我看不見,看不見。
燈光熄滅。
(曉白譯)
【賞析】
《房間》為品特的成名作,也被認為是典型的“威脅喜劇”。《房間》展現給讀者的是一個顯得有些孤立的環境,一幢郊外的樓,一些奇特的、面目不清的男人和女人,而其中潛藏著的則是人和人之間的陰影、脅迫與暴力。
羅斯和她丈夫伯特的關系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從劇本一開始兩個角色就有著極其大的反差: 羅斯不斷嘮叨著什么,天氣啦,屋子的溫暖,外面的寒冷,似乎是以這種嘮叨的方式來證明她的存在、她的地位。奇怪的是,被討好、嘮叨和盡力服侍纏繞的男人卻對這樣的存在無動于衷,不發一言。他們各自用奇特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以及對于他人所構成的一種壓迫感。而正是這種開始時羅斯的嘮叨不安和伯特的沉默陰郁,以及結尾處羅斯的驚懼絕望與伯特的狂躁粗暴,形成了一條自然的、富有懸念的繩索,而其他的人物關系都被這繩索所纏繞,品特式的人和人之間的脅迫性關系就此被描述得精細入微。
關于這個戲劇的靈感來源,品特曾經有過介紹:“在倫敦的一次聚會上,在一個小房間里碰到了兩個人:一個小個子赤足,永遠都在絮叨、講述,而在他身邊是一個高大威猛的司機,戴著帽子一言不發。而每個時刻,當那個大個子一開口,小個子準會給他填喂食品: 面包啦,抹上黃油啦等等。這個印象牢牢地占據了我的頭腦。”于是品特用了四天的下午來完成他心中對于關系的猜測和求證:“兩個人呆在一間屋子里——我大部分時間都是跟屋子里的兩個人打交道。幕啟,意味著提出一個包含許多可能性的問題。這兩個人呆在屋里會發生什么事情?”
品特讓伯特相繼離開了羅斯和屋子以后,房間里只剩羅斯一人,舞臺似乎顯得相對冷清下來。然而,一對男女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冷清,他們站在羅斯的門口讓她大吃一驚。這是一對正在找尋空房間租住的男女,聲稱地下室有人告訴他們說樓上的七號房間是空的,羅斯馬上激烈地否認了他們的說法,因為她住的就是七號房!可以說此刻的氣氛變得有些火藥味道了。對于《房間》這個劇作來說,突然出現的青年男女,他們的形象和他們的話語本身,顯然有著一種強烈的暗示和象征性。他們就像是幻影的一對翅膀,在煽動著一種更為危險的氣息,他們所表達的一些不著邊際卻有著預示性的話語,則讓整個劇情不可遏制地卷入一個更大的危險漩渦。
基德再一次出現在羅斯面前,興奮而神秘地告訴羅斯說有人要見她,是這個危險的漩渦中的一朵浪花,我們便能感受到羅斯已經嗅出了這朵浪花和危險的瓜葛,她開始變得忐忑不安。最終羅斯獨自等來了這個漩渦本身——黑人賴利,他是個盲人。從態度上看,羅斯顯然非常討厭和憎恨來人,她的情緒充滿了抵觸和敵意。而這個黑人也顯然和羅斯有著某種非同尋常的關系,因為他一開口就要羅斯跟他一起回家,還說是她父親讓她回去的。說話的語氣既曖昧又堅持,似乎他并不僅僅是送信人,或許就是羅斯的父親本人。這個人還用低沉的聲音叫羅斯為薩拉。羅斯大驚失色,她懇請來人不要這樣叫她,羅斯對他的態度已經從厭惡反抗轉到了一種退避和企求。
正在這時候伯特突然回來了,我們看到他一反常態,開口說話且滔滔不絕。不僅如此,他一張嘴就充滿了一種粗野下流,那炫耀大篷車的口吻仿佛是男人和女人說話的狎昵語氣,而當他突然看到站在門口的黑人送信人時,只說了一個詞:“畜生!”接著就在一種暴躁和狂怒中打死了來人,而羅斯則在一種驚恐萬狀的情緒中突然地失明了。戲劇便在這樣驚恐的高潮中戛然而止。
《房間》最后留給我們那帶有點情節劇味道的驚栗,實際上讓我們隱約窺到了人們內心埋藏的一種隱秘,以及這種隱秘所附帶的巨大的恐懼。它使得整部劇作都籠罩在一種憂懼之中,一種隨時都有著毀滅感的威脅之中。而“房間”在這里不僅成為了人們交流的中介——找房子、住房子、入侵房子,“房間”更是成為了劇作推動中一個驅動點。也正是因為種種的忐忑和不安,使人們感到一旦失去房間就必然流離失所,而為了保住房間,人們只能是憂心忡忡,各自為陣,并由此陷入隱瞞、懷疑、敵意、相互追擊和廝殺中間。溫情的訴說和回復總會被一一打斷,所有的寧靜和舒適都是暫時的。生存的危機在于,所有的“擁有”只不過是一種暫時的假象,房間連同里面的爐火和可感覺的溫暖都是那么的不可靠,它很快就要被一種強大而陰冷的外力所打碎。而這個時候,無論是內心幻覺中的強大者,還是真正意義上的現實外來者,都能形成一種巨大的威脅力量。
因此,《房間》不僅成為品特的成名作,也成為具有品特作品典型性的一個符號和特征。不僅在其后的一些劇作中,同樣涉及到“房間”及其意象,而且這些劇作還從各種角度來試探和闡釋品特心中對于人類關系的疑惑。對于外來者的威脅力量、人們彼此間相互抗衡的敵意力量或者說雙方的侵襲與脅迫,劇作家的表現是那么犀利和直接。閉塞的房間與外來的威脅使得戲劇始終為一種不祥之感所籠罩:“戲劇沖突往往是圍繞著一間閉塞的小屋發生的。這間小屋代表一個人在荒誕的世界上所能把握住的僅有的一點東西,而屋外則是不可知的、可怕的一切。”而“《房間》的意義不在于情節本身,而全在作者通過荒誕的情節所喚起的恐懼與不安”。更為重要的是,品特的“房間”之所以喚醒人們的不安和恐懼,并且一再在人們脅迫的關系中充當重要角色,是因為它是一種有形的物質實體,具有安全和歸屬感的、在形態和隱喻上有著母性的特征,然而它又是封閉的、具有阻隔性的、被外面的不可知因素包圍的。就是這種封閉性,既帶來相對的安全,又會帶來隱患——封閉產生的壓迫感,而人們在逃離過程中又會形成新的對于房間的依賴和拒斥,如此的循環窘況便是人們真正的生存狀態的寫照。
(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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