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八姨·[加拿大]特朗勃雷》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1965年，生活在蒙特利爾工人聚居區(qū)的日爾曼娜·羅宗中了一份大獎： 由百貨公司提供的價值一百萬元的獎券。只要將這些獎券剪貼在相應的小本子上，她就可以拿著小本子到百貨公司兌換她心儀的物品;她將徹底告別貧窮，擠入富裕的中產(chǎn)階級。她欣喜若狂，決定舉辦一個只邀請女賓參加的聚會。這樣，她既可以炫耀她的幸福，還可以請大伙幫她粘貼好獎券，以便她第二天就可以去換購商品。她邀請了眾位姐妹及左鄰右舍的女主婦等十五人到她家里來參加聚會。在聚會上，每個人都抱怨貧困交加、無聊平庸的現(xiàn)實生活。看到日爾曼娜將會用獎券去兌換一種更舒適安逸的生活時，她們無法遏止內(nèi)心的嫉妒。她們的話語漸漸從抱怨轉(zhuǎn)變成互相取笑，再演變成對日爾曼娜的尖刻譏笑和挖苦諷刺。每人都乘日爾曼娜不備偷取獎券。日爾曼娜的咒罵抵抗不住眾人的明偷暗搶。當她撲向女伴搶奪獎券時，大伙徹底撕破臉皮，毫不手軟地擄掠走能搶到的所有獎券并摔門而去。可憐的日爾曼娜還是同從前一樣貧窮，她的幸福終究是黃粱美夢。



【作品選錄】

時代： 1965年。

布景： 廚房。四個巨大的箱子放在舞臺中間。

第一幕

琳達·羅宗走進廚房。她看到廚房中間放著四個巨大的箱子。

琳·羅宗這可真夠寒酸的，這些是什么?媽媽!

日·羅宗(她在另一間房里)是你嗎，琳達?

琳·羅宗是我。這些是什么，這些箱子擱在廚房里干嗎?

日·羅宗這些是我的獎券!

琳·羅宗這么快就送來啦?好啊，這下我可以去旅行了!還真沒耽擱時間!

日爾曼娜·羅宗走進廚房。

日·羅宗不是么，嗯?我也很吃驚!今早你剛走，門鈴就響了!我忙著去開門。結(jié)果是一個長得粗粗壯壯的男人。我還想你肯定喜歡他，琳達。他正是你要的那種類型呢。他大概22、23歲，頭發(fā)又黑又卷，還留了一小撮胡子……可真是個帥小伙。就這樣，他問我是不是名叫日爾曼娜·羅宗的家庭主婦。我告訴他正是。他就說這些是我的獎券。當時我可緊張了，你明白么。我都沒想到……兩個男人把箱子抬了進來，另一個問了我一些問題……他說話時居然還用“請”、“您”這些字眼兒!他們看起來真好笑!我敢肯定他一定合你的心意。琳達……

琳·羅宗他們說了些什么?

日·羅宗我不記得了……我當時太激動了……他告訴我他效力的那個公司為我獲得一百萬元的獎券而高興……還說我很幸運……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我當時倒是希望你父親在場……他就可以和他們說上話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跟他們道過謝!

琳·羅宗現(xiàn)在我們可有不少獎券要貼在小本子上啦!四箱!一百萬!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日·羅宗其實只有三箱是獎券，第四箱是供粘貼的小本子。對了，我有辦法啦，琳達。我們不用自己粘貼這些獎券了。今晚你要出去么?

琳·羅宗對啊。羅伯特會給我打電話……

日·羅宗你就不能把這個安排到明天?我想好了，聽好……今天中午，我打過電話給我的姐妹們，包括你父親的姐姐在內(nèi)，之后我還去找了些隔壁的家庭主婦。我邀請她們所有人今天晚上來我們家把獎券貼在小本子上!我要舉辦一個粘貼獎券聚會!多么好的主意啊，嗯?我買了些甜燒酒，巧克力，還派小家伙去買點飲料……

琳·羅宗媽媽，你知道我每周四晚上都要出門的!這是我們自己的夜晚!我們要去看……

日·羅宗這個晚上你可不能扔下我一人不管!我們正好有十五個人!

琳·羅宗您沒瘋吧!廚房里可擠不下十五個人!而且，您知道我們可沒法在其他房間接待客人，那些房間都被涂抹得不像樣!多寒酸啊，媽媽，您有時也很沒風度的!

日·羅宗好，你就這樣看不起我!也對，你去吧，隨你高興!你總是隨心所欲，這也不壞!該死的日子!我都沒法擁有小小歡樂，總是會有人來攪和!去看你的演出吧，琳達，你去吧，出去，你今晚還是和往常一樣隨心所欲地去吧!狗娘養(yǎng)的雜種，真他媽夠煩!

第二幕

皮埃艾特進場，第二幕開始。在接上臺詞前，演員先重復第一幕最后六段臺詞。

門突然被打開。皮埃艾特·蓋蘭走了進來。

皮·蓋蘭大家好啊!

其他人皮埃艾特!

琳·羅宗皮埃艾特阿姨，真是太高興了!

安·蘇薇天啊，上帝，皮埃艾特!

日·羅宗你，你來這兒干嗎?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我可不愿再見到你!

皮·蓋蘭我知道我大姐日爾曼娜贏了一百萬獎券，于是我就決定來見識見識!(她看到安吉麗娜·蘇薇也在場。)呀!見鬼!安吉麗娜!你，你在這兒干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安吉麗娜·蘇薇身上。

安·蘇薇上帝啊!這下可好了，我要變成少數(shù)派了!

日·羅宗怎么了，安吉麗娜?

加·喬敦你，你怎么會對蘇薇小姐說話，嗯?

羅·維麥你也不害臊!

皮·蓋蘭干嗎，我們兩個很熟，不是么，“吉麗娜”?

安·蘇薇啊!我想我快要昏倒了!

安吉麗娜假裝失去知覺。

蕾·碧波天哪，上帝啊!安吉麗娜!

羅·維麥她死了!

蕾·碧波什么?

加·喬敦沒有，沒有，她沒死!你又大驚小怪了，羅絲!

皮·蓋蘭她根本就沒有失去意識!你們看看清楚，她只不過是裝出來的而已!

皮埃艾特朝安吉麗娜走過去。

日·羅宗你別碰她!

皮·蓋蘭你讓我靜一靜，她可是我的朋友!

蕾·碧波這是怎么一回事，您的朋友!

日·羅宗你要是還不愿意給我們講講蘇薇小姐怎么成為你的朋友，我們可沒法相信!

皮·蓋蘭好吧，聽著!她差不多每個周五晚上都到酒吧來看看我們大伙。

所有女人什么!

蕾·碧波這不可能!

皮·蓋蘭你們問她好了!嗯，吉麗娜，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吧?說吧，別裝瘋賣傻的，快回答!安吉麗娜，我們都知道你可沒有真的昏倒!告訴她們你常來酒吧這事兒可是千真萬確的!

安·蘇薇(沉默了一會兒)是的，這是真的!

蕾·碧波噢!安吉麗娜!安吉麗娜!

幾個女人真嚇人!

另外幾個女人簡直駭人聽聞!

琳達，吉奈特，麗茲真好玩!

一片黑暗。

蕾·碧波安吉麗娜!安吉麗娜!

聚光燈燈光照在安吉麗娜與蕾諾娜身上。

安·蘇薇蕾諾娜，你得理解我……

蕾·碧波別碰我!退后!

女人們真叫人難以置信!

蕾·碧波我從未想過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安吉麗娜!去酒吧!而且還是每個周五晚上都去!這不可能!可不能這樣啊!

安·蘇薇我沒干什么壞事，蕾諾娜!我只去那兒喝杯可樂!

女人們在酒吧里面!

日·羅宗上帝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

羅·維麥她可真膽大啊!

安·蘇薇但是，我跟你們說，我沒做什么壞事兒!

皮·蓋蘭她真的沒做什么壞事兒。

羅絲，日爾曼娜，加布麗耶閉嘴，你這個惡魔!

蕾·碧波你以后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安吉麗娜。我以后都不認識你。

安·蘇薇聽我說，蕾諾娜，你必須聽我說!我把一切都向你解釋清楚，之后，你就能理解了!

羅絲，日爾曼娜，加布麗耶酒吧!真是一個讓人墮落的地方!

所有女人(年輕女子除外)啊!可怕的地方，可怕的地方!人們在那兒會喪失靈魂。那該死的酒，那該死的舞!在那兒，我們的丈夫喪失理智，把錢全部花在那些該死的娘們身上!

日爾曼娜，羅絲，加布麗耶那些該死的娘們就跟你一樣，皮埃艾特!

蕾·碧波安吉麗娜!酒吧就是地獄!

皮·蓋蘭(大聲長笑)假如地獄就跟我上班的酒吧一樣，那么我就是永遠呆在那兒也無所謂!

日爾曼娜，羅絲，加布麗耶閉嘴，皮埃艾特，魔鬼上了你的身，借了你的口來說話。

琳達，吉奈特，麗茲魔鬼?睜大眼好好看看!你們聽著，我們可得活在現(xiàn)代!酒吧，又不是世界末日!絕不比別的地方差。再說，里面充滿歡歌笑語!酒吧可是讓人開心的地方!

其他女人啊!盲目的年輕人啊!盲目的年輕人啊!你們將會迷失自己，可憐的年輕人，你們將會迷失自己，然后，你們會投入我們懷中大聲哭叫!但那時，為時已晚!為時已晚啊!當心啊!小心這些可怕的地方!當我們跌倒時，我們總是看不清楚，當我們爬起來時，為時已晚啊!

麗·帕蓋特太遲了!太遲了!上帝啊，太遲了!

日·羅宗 我希望您至少會去懺悔，安吉麗娜·蘇薇!

羅·維麥我看到你們每周日上午都同進同出……你們這是有意一起共同造孽!

加·喬敦致命的罪孽!

日爾曼娜，羅絲，加布麗耶人們不斷地告訴我們：“只要踏進酒吧半步，就犯下了致命的罪孽。”

安·蘇薇夠了!你們都給我閉嘴，然后好好聽著!

女人們決不!你們沒有任何借口!

安·蘇薇蕾諾娜，你聽我說!我們是老朋友了，我們的交情有35年之久!我很愛你，但是有一刻，我想要看看另一個世界!你知道我是怎么長大的!我真的很想有點樂子!我從小生活在教堂的地下室里，我想要知道別的事情!我們可以去酒吧玩，不做什么壞事情!我去酒吧玩已有四年了，我從未做過一件不對的事情!在那兒工作的人一點也不比我們差!我想要認識些人!之前，在我的人生里，我從未笑過，蕾諾娜!

蕾·碧波如果要尋開心，可以到其他比酒吧好的地方去。安吉麗娜，你會迷失自己的!快告訴我你以后都不會再返回那種地方了。

安·蘇薇聽我說，蕾諾娜，我做不到!我喜歡去那兒，你明白嗎?我喜歡去!

蕾·碧波你必須對我發(fā)誓以后不再去了，否則，我再也不會跟你說話!你選擇吧!酒吧，還是我!你真該知道你讓我忍受多大的痛苦!一個老朋友居然是一個愛逛酒吧的人!你會擺出什么神態(tài)來，安吉麗娜?以便你一走進去就有人來和你搭訕?特別是在皮埃艾特上班的那個酒吧里!那兒可沒有地洞給你藏身!你絕對不許再去那個地方去了。安吉麗娜!你聽見我的話了嗎?否則，我們兩個一刀兩斷!你真該為此感到羞恥!

安·蘇薇你不該對我提不再去酒吧的要求。蕾諾娜!但是，回答我!

蕾·碧波如果你不發(fā)誓，我就不同你講話!

燈光漸轉(zhuǎn)為正常光。安吉麗娜坐在一個角落里。皮埃艾特·蓋蘭朝她走過去。

安·蘇薇你今晚來這兒本打算干嗎的?

皮·蓋蘭隨便她們怎么說。她們可喜歡制造這些下賤的事情了。其實她們心里都清楚，你在酒吧里沒做什么壞事。五分鐘后，沒人還記得這件事兒。

日·羅宗皮埃艾特!

皮·蓋蘭你聽好，日爾曼娜，安吉麗娜心里很難受，現(xiàn)在可不是我們吵架的時候!我來這兒本打算一是看看大伙二是粘貼獎券，現(xiàn)在我想呆在這兒!我可沒有麻風病!你就讓我們兩個安靜會兒，我們就呆在這個小角落里!今天晚上聚會結(jié)束后，只要你愿意，我再不會來這兒……但是現(xiàn)在我不能扔下安吉麗娜一人呆在這兒!

安·蘇薇要是你想走，你可以走，皮埃艾特……

皮·蓋蘭不，我想留下來!

安·蘇薇好吧，那么我就先走好了!

麗·德·庫爾瓦勒但愿她們兩個一起走!

安吉麗娜站了起來。

安·蘇薇(對蕾諾娜)你不一起走嗎?(蕾諾娜·碧波沒有回答。)好，這樣也對。我走的時候就不鎖門了……(她朝門口走過去。燈光熄滅。聚光燈燈光照在安吉麗娜·蘇薇身上。)要判斷一個人是件容易的事兒，要判斷一個人是件容易的事兒，但是我們得知道事物的兩面性!我在酒吧里遇見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從未有人那么真心地待我!甚至連蕾諾娜都沒有這樣對待過我!和他們在一起，我很快樂;和他們在一起，我笑聲不斷!我自小生活在堂區(qū)的屋子里，修女們將我?guī)Т螅齻円呀?jīng)盡力而為了，可惜她們也沒多少知識，真是可憐的人啊!直到55歲，我才學會笑!你們明白么?我直到55歲才學會笑!而且還是機緣巧合才學會的!有天晚上，皮埃艾特把我?guī)нM她上班的酒吧!我本來不愿意進去!她拉住我的衣角強迫我進去!但當我一進去，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白白活了大半輩子，之前，我的生活中根本沒有什么歡笑!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酒吧里找到歡樂，但是我卻很享受酒吧給我?guī)淼臉啡?當然啦，我去那兒就只喝一杯可樂肯定不是真的!我在那里也喝上幾口酒!我喝得不多，但是卻也覺得舒服!我不傷害任何人，我每周自己掏錢換兩小時的歡樂!然而，我也料到會有今天!我知道最后你們都會孤立我!我早知道了!我該怎么辦呢，上帝啊，我該怎么辦呢!(稍后)好吧!人總該有權(quán)利在生活中享受一點快活吧!(稍后)我不斷告訴自己，如果有人要我，我就不再去酒吧了……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對此，蕾諾娜絕對不會接受!(稍后)無論如何，蕾諾娜總好過皮埃艾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假期結(jié)束啦!

她離開了。聚光燈轉(zhuǎn)而照在伊芙特·隆浦雷身上。

……

蕾·碧波(一邊偷獎券)不過，我只差三張獎券就可以去換購我看中的鍍鉻畚箕。

安吉麗娜·蘇薇上場。

安·蘇薇晚上好……(對蕾諾娜說)我回來了……

其他女人(冷淡地)晚上好……

安·蘇薇我已經(jīng)去見過德·卡斯代爾諾神甫了……

皮·蓋蘭她居然都不看我一眼!

德-奈·維海特她想要從碧波小姐那兒得到什么啊?

瑪-安·布魯耶特我認為她肯定是來求碧波小姐原諒的。不管怎么說，蘇薇小姐，還是一個好人，她還是通情達理的。你們看著吧，一切都會很好地解決的。

日·羅宗現(xiàn)在，我來看看你們貼好幾本獎券了。

女人們都從坐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加布麗耶·喬敦遲疑了會兒，然后……

加·喬敦噢!日爾曼娜，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我?guī)湍阏业揭粋€會縫緊身褡的裁縫!這個女人名叫安吉麗娜·吉魯!你到我這兒來，我慢慢告訴你!

蕾·碧波我早料到你會回來找我的，安吉麗娜!我很高興!你看著吧，我們一起禱告，上帝很快也會忘記這件事!你知道的，上帝可不是個瘋子!

麗·帕蓋特這就好了，皮埃艾特，她們和好啦!

皮·蓋蘭看來我該走了!

安·蘇薇我還是要去對皮埃艾特說聲晚上好，并向她解釋……

蕾·碧波不，你最好不要再同她說話!你就跟我呆在一起，別管她!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安·蘇薇好吧，既然你想這樣，我就聽你的。

皮·蓋蘭好。她贏了!這兒也沒我什么事兒，我又像個異類一樣讓你惡心!那么我就走了!

日·羅宗你可真夠聰明的，加比!你知道嗎?之前，我都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不是什么裁縫都可以幫我縫緊身胸衣的。下星期我就去找這個裁縫。(她朝裝獎券本子的箱子走過去。其他女人們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哎，沒多少小本子!那些小本子在哪兒?箱子里面只有十幾本!是不是放在……不，桌面上是空的!(沉默。日爾曼娜·羅宗看著在座的女人們。)這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其他女人嗯……嗯……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她們假裝四處找那些小本子。日爾曼娜站在門口監(jiān)視著大家。

日·羅宗我的獎券在哪兒?

羅·維麥你看，日爾曼娜，你也來找找!

日·羅宗箱子里沒有本子，桌子上也沒有本子!我想要知道我的獎券在哪兒?

奧·杜碧克(拿出一些她藏在衣服里的獎券)獎券?獎券……獎券……她笑了。

特·杜碧克杜碧克夫人，您快把它們藏好……該死，杜碧克夫人!

瑪-安·布魯耶特圣女安娜!

德-奈·維海特為我們禱告吧!

日·羅宗可是，她衣服里都藏滿了獎券!這是什么，她身上到處都有!啊，啊，特蕾斯……你們不會吧?

特·杜碧克不，我向您發(fā)誓，我根本毫不知情!

日·羅宗把你們的包都打開，讓我看看!

特·杜碧克大伙看看，日爾曼娜，您根本不信任我，沒有比這個更過分的行為啦。

羅·維麥日爾曼娜，你太過分了!

日·羅宗你也一樣，羅絲，我要看看你的包!你們?nèi)咳硕家寻o我看!所有人!

德-奈·維海特我不答應!我生平第一次碰到這么不尊重人的事情!

伊·隆浦雷對，非常不尊重人!

麗·德·庫爾瓦勒我以后絕對不再踏進這兒半步!

日爾曼娜·羅宗一把搶過特蕾斯的包，她打開包，拿出好幾本獎券。

日·羅宗嗯?嗯?我就知道!我猜你們其他人包里也有不少吧!你們這些該死的母牛!你們別想從這兒活著走出去!我要把你們所有人都揍扁!

皮·蓋蘭我來幫你，日爾曼娜!你們這幫該死的賊婆娘!還有臉來指責我!

日·羅宗把你們的包都給我打開。(她把羅絲的包搶到手中。)看看……看看!(她又拿過另一個包。)這里面也有券。看，還有!您那兒也有吧，碧波小姐!不止你們?nèi)税镉腥渌硕家粯?

安·蘇薇嗯!蕾諾娜!你也一樣!

日·羅宗你們!你們是一伙讓人惡心的賊婆娘!

瑪-安·布魯耶特您不配擁有這些獎券!

德-奈·維海特為什么偏偏是您而不是別人中獎，嗯?

羅·維麥你中的這一百萬獎券可是讓我垂涎三尺啊!

日·羅宗可是，這些獎券是屬于我的!

麗·德·庫爾瓦勒獎券應該是屬于大家的!

其他女人對，該屬于大家!

日·羅宗但，它們是我的!你們把獎券還給我!

其他女人決不!

瑪-安·布魯耶特箱子里還有些券，大伙快自己動手拿吧!

德-奈·維海特好，馬上去!

伊·隆浦雷我要把我的包給裝滿。

日·羅宗你們住手!不許碰我的獎券!

特·杜碧克您拿好，杜碧克夫人，這兒有。拿好，再拿些。

瑪-安·布魯耶特您過來，維海特小姐，這兒還堆著好多呢。您快來幫我拿。

皮·蓋蘭你們馬上給我放下這些獎券!

日·羅宗我的獎券!我的獎券!

羅·維麥加比，你過來幫我，我手上拿不下了!

日·羅宗我的獎券!我的獎券!

接下來是一場激烈的爭奪。女人們都盡可能多地搶獎券。皮埃艾特和日爾曼娜試圖讓她們住手。琳達和麗茲坐在角落了，她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場鬧劇。我們可以聽到尖叫聲，幾個女人動手打了起來。

瑪-安·布魯耶特這些是我的!

羅·維麥您撒謊，它們都是我的!

麗·德·庫爾瓦勒(對加比)您還不給我松手!您還不給我松手!

她們開始把貼好獎券的小本子朝對方臉上扔過去。她們爭先恐后地撲向箱子，獎券被扔得到處都是，門口、窗臺上。奧莉維妮·杜碧克試著自己轉(zhuǎn)動輪椅走開，她高唱著《噢，加拿大》。她們中有幾個女人拿著搶到手的獎券走了出去。羅絲和加布麗耶比其他人呆的時間長一點。

日·羅宗我的姐妹們啊!我親親的姐妹們啊!(加布麗耶和羅絲走了出去。廚房里只剩下日爾曼娜，琳達和皮埃艾特。日爾曼娜整個人都癱軟在椅子上。)我的獎券啊!我的獎券啊!

皮埃艾特伸手抱住了日爾曼娜的肩膀。

皮·蓋蘭別哭，日爾曼娜!

日·羅宗別跟我說話!你走吧!你也不比別人好!

皮·蓋蘭但是……

日·羅宗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皮·蓋蘭可是，我剛才還在維護你的利益!我站在你這邊，日爾曼娜!

日·羅宗你走，讓我靜一靜!別跟我說話!我誰都不想見!

皮埃艾特慢慢地走了出去。琳達也朝門口走去。

琳·羅宗把這兒打掃干凈，這活兒可不輕啊!

日·羅宗天哪!上帝啊!我的獎券啊!我什么都沒有啦!一切都沒了!一切都沒了!我那漂亮的新房子!我那精美的家具!如今一切都沒了!我的獎券啊!我的獎券啊!

她癱倒在一張椅子前，開始揀地上遺留下來的幾張獎券。她哭得老淚縱橫。這時，其他女人在門外高聲齊唱《噢，加拿大》。在國歌的激勵下，日爾曼娜重拾“信心”，她爬了起來，站在醒目位置，飽含熱淚地同其他人一起唱完了《噢，加拿大》。此時，獎券從天花板上徐徐落下……

(郭斯嘉譯)

【賞析】

此劇的舞臺場景安排在蒙特利爾東部中低收入法裔聚居區(qū)的一個家庭的廚房里。這是個狹小寒酸的廚房，家庭成員之一女兒琳達認為“廚房里可擠不下十五個人”!而且，她們“可沒法在其他房間接待客人，那些房間都被涂抹得不像樣”!由這個家庭的居住、生活環(huán)境可以看出，這遠非一個富足寬裕之家。當然，選用廚房為場景還有其他深意。20世紀60年代的魁北克社會是一個男性占絕對主導地位、女性居從屬地位的社會。生活在蒙特利爾東部的居民多為中低收入法裔，一般來說，他們受教育程度不高，婦女就更難有一技之長來謀生，于是她們更加依附于男人。婦女的社會角色已被定位成家庭婦女，即脫離社會、從屬家庭。哪怕在家中，完完全全屬于她們的領(lǐng)地也只是一間狹小的廚房。因此，作家選取了一個“邊緣”場景來展示一個“邊緣”群體的生活。

這個“邊緣”群體是由十五個女人組成，她們分別是日爾曼娜的親戚、女伴及鄰居，也就是說她們有著相同的生活境遇： 貧窮、弱勢、愚昧、麻木……可以說她們幾乎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事實上，她們也無力改變這個現(xiàn)狀。從天而降的獎券給了她們巨大的希望，也激起了她們的妒忌。她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應該獲得更好的生活，于是她們偷、她們搶日爾曼娜的獎券。哄搶過后，每個人都得到一些獎券，但是沒有一個人可以從本質(zhì)上改變現(xiàn)有的生活狀態(tài)。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劇中十五個女人一起唱一出戲，可以想象這出戲的精彩程度了。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算盤、隱秘、苦惱，于是她們根據(jù)個人利益，相互傾軋，時而三兩作對，時而群起而攻之。在攻擊別人的過程中，她們也暴露出各自生活的困苦以及遭受的壓制。特朗勃雷交替采用獨白、對話及群誦來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心及對個人生活、家庭、宗教、價值觀的反思，把個人境遇上升到群體境遇。

本書節(jié)選的第一部分為第一幕劇首： 日爾曼娜獲獎并急于組織聚會。她熱切的希望和對新生活的憧憬折射出她的生活現(xiàn)狀。女兒琳達因急于與男友約會而不愿滿足母親的要求也告訴讀者日爾曼娜的話語并無多少分量，她從來“都沒法擁有小小歡樂，總是會有人來攪和”!由此可以看出日爾曼娜的無奈。選摘的第二部分為第二幕劇首與結(jié)局。第二幕劇首從她們集體排斥皮埃艾特與安吉麗娜開始。前者靠在酒吧工作養(yǎng)活自己，她真誠不虛偽;后者每周偷偷逛酒吧，為的是暫時擺脫舊的社會價值觀及宗教的束縛，快活地透透氣。依照傳統(tǒng)觀念，在酒吧工作的人是“惡魔”，“酒吧就是地獄”，對于正經(jīng)女人來說，“只要踏進酒吧半步，就犯下了致命的罪孽”。事實上，在劇中，酒吧并非燈紅酒綠的場所，而是一個自由、輕松、能帶給人愉悅的地方。對于其他十四位女性來說，皮埃艾特可謂是作者筆下的新女性。她自食其力，沖破宗教、社會舊規(guī)范的約束;她不在乎別人的誤解與偏見，敢于堅持自己在酒吧里的正當工作;當其他人都拼命搶奪獎券時，她不在意姐姐日爾曼娜先前的排斥，還怒斥偷盜行為。安吉麗娜雖然一開始想要遮掩她去酒吧的事實，但是最后在眾人的攻擊下，她聲淚俱下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同時也是對壓制人性的宗教的控訴：“我自小生活在堂區(qū)的屋子里，修女們將我?guī)Т螅齻円呀?jīng)盡力而為了，可惜她們也沒多少知識，真是可憐的人啊!直到55歲，我才學會笑!……有天晚上，皮埃艾特把我?guī)нM她上班的酒吧!……但當我一進去，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白白活了大半輩子，之前，我的生活中根本沒有什么歡笑!……我不傷害任何人，我每周自己掏錢換兩小時的歡樂!……人總該有權(quán)利在生活中享受一點快活吧!”劇終時，眾人搶走獎券，只剩日爾曼娜獨自一人在廚房，她的生活還是與未中獎前一樣貧困。

值得一提的是，這是一個男性缺失的舞臺。從選摘部分隱約可以看到三個男性的形象。兩個是百貨公司上門送獎券的男性工作人員，盡管他們出于職業(yè)習慣說了一些套話，但是在日爾曼娜看來，他們話語中的“請”、“您”這些字眼是對她極大的尊重和肯定。可以看出，在日常生活中，她不太受人尊重。第三個男性是她的丈夫，日爾曼娜對他非常依賴，“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我當時倒是希望你父親在場……他就可以和他們說上話啦”，由此可以看出日爾曼娜的無力。

1968年，此劇上演時，劇中人物所講的語言也引起了較大爭議。特朗勃雷采用魁北克下層百姓所說的土語即朱阿語來寫作劇本，此舉讓不上臺面的“下等語言”上升為文學語言，并標志著魁北克戲劇走出了困擾幾代作家的語言困境及困擾加拿大法裔的身份困境。這一舉動開創(chuàng)了用具有地方特色的語言進行創(chuàng)作表演的先河，并成為魁北克戲劇有別于其他法語戲劇的顯著特征，更增添了魁北克戲劇的獨特魅力。從純法國法語，到帶有加拿大特色的法語，再到魁北克下層市民使用的土話朱阿語，曾經(jīng)是法國、英國殖民地的魁北克在戲劇語言的探索上走了很長一段路。舞臺上究竟應該使用什么語言，這一問題曾經(jīng)是多少劇作家的困惑。自特朗勃雷起，魁北克劇作家們擺脫了語言束縛，或采用口語、或采用詩歌語言……總之采用能突出人物、主題的語言來進行創(chuàng)作和表演。因此，人們常常可以在魁北克劇本中讀到法國古法語、魁北克方言、英語單詞或其他少量外語單詞混用的段落或句子。這一語言特征反映出加拿大是一個多語言、多種族、多元文化的國家，同時也反映出在北美大陸上，魁北克法語文化藝術(shù)受到周圍英美文化藝術(shù)的影響。《七姑八姨》問世后幾十年當中，不少作家都在作品中或全部、或部分、或少量運用朱阿語來寫作。語言是為塑造人物、表達思想服務(wù)的。特朗勃雷筆下的皇家山高地、法柏爾街、拉封丹公園等地區(qū)位于蒙特利爾市東部，即中低收入法裔聚居區(qū)。在這里居住的法裔多半受教育程度不高，話語多為俗語。要展示他們的生活風貌，唯有采用他們的語言來寫作表演，才能喚起加拿大法裔的歸屬感，讓人直面真實的生活。作者從語言上進行最大限度的“寫實”。 朱阿語的特征是不講究動詞變位，大量吞音，發(fā)音不符合音標，書寫不符合規(guī)范。試想，一群文化程度不高的婦女要把嚴謹、復雜的法語文縐縐地講出來也是不合邏輯的事情。朱阿語的使用符合劇中人物的身份，也使得該劇的對白非常口語化、生活化。粗俗的語言更能表現(xiàn)她們對一切壓制的不滿。

《七姑八姨》是一部非常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作品。作者還在劇中指出20世紀60年代轉(zhuǎn)型期的魁北克社會中存在的各種問題。此劇不僅有助于我們了解魁北克戲劇，也是我們了解魁北克社會的一扇窗戶。

(郭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