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吟
—紀詠絮才女謝道韞
峨峨東岳高，秀極沖青天??。
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復非匠，云構發(fā)自然??。
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字，可以盡天年。
—謝道韞《泰山吟》
在品讀謝道韞這首詩之前，先來看一下大詩人李白寫的同名詩。
泰山吟·其一
唐·李白
四月上泰山，石平御道開。六龍過萬壑，澗谷隨縈回。
馬跡繞碧峰，于今滿青苔。飛流灑絕巘，水急松聲哀。
北眺崿嶂奇，傾崖向東摧。洞門閉石扇，地底興云雷。
登高望蓬瀛，想象金銀臺。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
玉女四五人，飄搖下九垓。含笑引素手，遺我流霞杯。
稽首再拜之，自愧非仙才。曠然小宇宙，棄世何悠哉。
同樣是寫泰山，平心而論，論辭藻論意境謝道韞和李白還是有差距的，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詩”這一文體在魏晉遠不如在唐朝來得流行，就好比把一個小孩放在中國學英語和放在英國學英語一樣，結果怎么樣，可想而知。
出于對謝道韞的喜愛，愛屋及烏，我看她這首詩也甚是對胃口。東岳泰山從古至今被無數(shù)文人寫詩歌頌過，每個人眼里的泰山都有別具一格的美。魏晉的詩詞還沒有后世那么工辭藻，所以謝道韞用詞甚為質樸：巍峨的東岳，山高萬丈，直沖云霄，如此瑰麗的高山美景不是人工雕刻，而是鬼斧神工的大自然的功勞……
跟謝道韞本身的名氣相比，她的《泰山吟》似乎有點黯淡。的確，有這樣高貴的出身和卓越的才華，謝道韞不想出名都難。她生在東晉最大的名門望族之一謝家，父親謝奕是當時的安西將軍。她的叔叔謝安更了不得，曾任東晉宰相，在著名的淝水之戰(zhàn)以八萬軍隊的絕對弱勢大敗前秦苻堅帶領的百萬雄師，雙方兵力相差如此之大，敢應戰(zhàn)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更何況是大獲全勝，重創(chuàng)前秦！
有謝奕和謝安這么好的基因，謝道韞一家子兄弟姐妹自然也都不是泛泛之輩。謝道韞的兄長謝玄和謝安一樣，都是十分驍勇善戰(zhàn)之人。
《世說新語·雅量》記載：“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蛦柣瓷侠Γ鹪唬?lsquo;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于常。”這則故事的背景就是淝水之戰(zhàn)，當時謝玄任主帥，把苻堅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謝安一句“小兒輩大破賊”也因此流傳了下來。不過大家對謝玄的另一個稱呼一定很熟悉，那就是“謝家寶樹”。
有一次，謝安問子侄：“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在場諸人不能答，唯謝玄回答：“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謝安很高興，從此把謝玄稱為“謝家寶樹”。
魏晉風骨一向被后人崇拜，在那個清流高潔的時代，謝家的公子小姐們閑來無事就會談論談論詩文，對一對詩句，和紅樓兒女成立海棠詩社學作詩差不多。其中一次詩文會上，下起了大雪，謝安笑著問：“白雪紛紛何所似？”謝朗答曰：“撒鹽空中差可擬。”謝道韞接道：“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聽了之后，高興得不得了。
“未若柳絮因風起”是謝道韞的成名句，她也因此被稱作詠絮才女?！都t樓夢》金陵十二釵判詞中，對林黛玉的判詞是：“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曹雪芹先生這句“堪稱詠絮才”正是將心如七竅的林黛玉比作才女謝道韞。
才華卓著若此，謝道韞卻很少有詩作流傳下來，不免可惜。除了《泰山吟》之外，我們現(xiàn)在能看到的還有以下這一首。
擬嵇中散詠松詩
東晉·謝道韞
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飖。
謝安對謝道韞這個才華橫溢的侄女很是喜歡，決心要為她找到一個能與之匹配的丈夫??。這個想法一冒出來，謝安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王家的公子。王家是當時唯一能與謝家媲美的大家族，也出過很多名人，像大書法家王羲之，還有他的兒子王獻之。王家少年氣度翩翩，英俊不凡，不少人打他們的主意，連簡文帝的女兒新安公主都看上王獻之了，硬是逼得他休掉妻子郗道茂與自己成婚。
謝安最開始看上的是王羲之第五個兒子王徽之，但中途發(fā)生的一件事令謝安改變了主意。這件令謝道韞和王徽之“擦肩而過”的事就是后人常津津樂道的“雪夜訪戴”。
一個下雪天的晚上，王徽之從睡夢中醒來，命令仆人上酒。他心情很好，一邊漫步一邊念左思的《招隱詩》。念著念著，他忽然想到了好友戴逵。當時王徽之住在山陰，而戴逵住在剡縣，離他還是挺遠的。王徽之想到就馬上付諸行動，連夜乘船前往剡縣，經(jīng)過一整夜才到戴逵門前，可這時候王徽之卻轉身回去了。有人問王徽之，他回答說：“我本來就是乘著興致而去，盡了興就回來，為什么一定要見到戴逵呢（吾本乘性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在我們看來，王徽之這一行為是十分瀟灑不羈的，但謝安擔心他不能貫徹始終，不適合當一個好丈夫，于是選了王徽之的哥哥王凝之。
謝道韞清高，對丈夫未免有些挑剔。一次回娘家的時候，向謝安抱怨道：“我們謝家個個都是杰出的人才，沒想到竟然有像王凝之這樣平庸的人（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這也怪不得謝道韞，她在這樣一群卓爾不群的兄弟中間長大，上面又有謝奕、謝安兩位出色的長輩，眼光難免會高。王凝之跟他的兄弟王獻之、王徽之一比，確實稍微遜色。
謝道韞之所以眼高于頂，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本人太出色了。她的才華不僅體現(xiàn)在作詩上，而且能出口成章。據(jù)說有一次王獻之與友人談論詩文，處于下風，謝道韞看不下去了，主動請纓幫他解圍。她順著王獻之的話題往下說，把在座一干人說得啞口無言，眾人對她的口才交口稱贊。
《世說新語·賢緣》中有這么一個故事，很能體現(xiàn)時人眼中的謝道韞。
大家族張家的女兒張彤云嫁到顧家，張彤云的哥哥張玄經(jīng)?？涿妹糜胁艢猓芎椭x道韞相提并論。為了證實張玄的話，有人向經(jīng)常出入王家和顧家的濟尼發(fā)問，謝道韞和張彤云相比，誰更勝一籌。濟尼回答說：“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風；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有閨房之秀。”兩句話雖然都很好聽，但濟尼對謝道韞的評價顯然在張彤云之上，一般人誰能有林下之風呢！
后人眼中的謝道韞也是十分出色的，宋人蒲壽宬在他的詠史詩中就高度評價了謝道韞。
詠史詩八首·謝道韞
宋·蒲壽宬
當時詠雪句，誰能出其右。
雅人有深致，錦心而繡口。
此事難效顰，畫虎恐類狗。
如果人真的是女媧創(chuàng)造的，那她對謝道韞確實太偏心了，謝道韞無論是家世、才華還是氣質，都讓人艷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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