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的寫景和懷古
晉代陸機在《文賦》中說:“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寫景是我國詩詞歷史中一個重要的傳統。從《國風》的“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到《九歌》的“沅有茞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外在的景色和詩人內心的情感往往有一種相互生發的作用。晉代文人張翰,因為秋風起,想起家鄉的菰菜莼羹鱸魚,就辭官回家,由此傳為佳話,正說明自然景物也能生發思想感情。
由此可以看出,某些描寫自然界的詩詞并不一定是自然景色的單純呈現。厲以寧認為,自然界本身沒有社會性、沒有感情,但詩人的思想感情卻不是抽象的、超社會的東西,因此,對于自然景色的描述,往往是作者思想感情的寄托和反映。
以唐朝張繼的七絕《楓橋夜泊》為例:
七絕·楓橋夜泊
(唐)張繼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是一首千古傳誦的名詩,在寫景的同時,也隱含了作者的感情,因為詩中用了“江楓漁火對愁眠”一句,這七個字把作者的感情包含在里面了。
再以描寫春景的詩詞來說,各家的寫法是不一樣的。白居易的七律《錢塘湖春行》之所以是一首好詩,因為寫得十分平淡自然。
七律·錢塘湖春行
(唐)白居易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又如歐陽修的《踏莎行》:
踏莎行
(宋)歐陽修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這首詞開始是寫梅殘柳細、草薰風暖之際的郊外春景,但實際上抒發的是行人憶家、閨人憶外的感情,以春水之不斷,喻“游子”和“思婦”的離愁別意之無窮,“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才是景物背后詩詞描寫的真正主題。
厲以寧還指出,蘇軾的《蝶戀花》通過描繪一幅生動活潑的春天景象,表達了詩人雖在失意之中,但依然心情開朗、不愿隨波逐流的愿望:
蝶戀花
(宋)蘇軾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還有黃庭堅的《清平樂》,則通過春天的逝去,表達了自己的寂寞哀感:
清平樂
(宋)黃庭堅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賀鑄的《青玉案》,在當時是傳誦一時的名作。這首詞雖然寫的是江南春景,卻表達了詩人政治上的抱負不得施展、郁郁不得志的心情。賀鑄晚年退居蘇州,通過對日常生活中的“閑愁”的傾訴,來寄托心意:
青玉案
(宋)賀鑄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臺花榭,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辛棄疾的《鷓鴣天·代人賦》(陌上柔桑破嫩芽),作于被撤職后閑居農村時,通過描寫田園生活來舒緩心情。詞題是“代人賦”,其實表達的正是辛棄疾自己的心情:
鷓鴣天·代人賦
(宋)辛棄疾
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他的另一首《鷓鴣天·代人賦》(晚日寒鴉一片愁)同樣是寫農村景色,卻飽含了對人間離恨的嗟嘆。
鷓鴣天·代人賦
(宋)辛棄疾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詞中,“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兩句,對仗十分工整,而含義卻無窮無盡。
至于南宋劉克莊的《卜算子》,則使描述春景的詞增添了許多新意:
卜算子
(宋)劉克莊
片片蝶衣輕,點點猩紅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種千般巧。
朝見樹頭繁,暮見枝頭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風吹了。
宋亡不仕的蔣捷和張炎,都寫過描寫江南春景的詞,詞中都蘊含了漂泊天涯的愁思:
一剪梅·舟過吳江
(宋)蔣捷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清平樂
(宋)張炎
采芳人杳,頓覺游情少。客里看春多草草,總被詩愁分了。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誰家?三月休聽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從厲以寧舉出的這些例子不難看出,描寫景色的詩詞中,常常寄托了詩人的感情,有時候可能隱含了一定的社會政治寓意,但也不一定如此。厲以寧認為,如果讀者硬要在每首詩詞中找出某種社會政治寓意,往往會走上牽強附會的道路。以下面四首描述夏景的宋詞為例,它們各有風味:
浣溪沙
(宋)蘇軾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繰車,牛衣古柳賣黃瓜。
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清平樂·村居
(宋)辛棄疾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鵲橋仙·己酉山行書所見
(宋)辛棄疾
松岡避暑,茅檐避雨,閑去閑來幾度。醉扶怪石看飛泉,又卻是前回醒處。
東家娶婦,西家歸女,燈火門前笑語。釀成千頃稻花香,夜夜費一天風露。
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宋)辛棄疾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厲以寧指出,這四首詞都是清新、樸素的農村風景畫,純粹是自然和生活場景的描繪,并沒有特別明顯的政治寓意在其中。蘇軾寫《浣溪沙》的時候在徐州,辛棄疾寫上述三首詞的時候正閑居于上饒,這幾首詞中透露出的閑適自然之情,反映了作者甘心于田園生活的怡然自樂之情。但也正如厲以寧所指出的,對田園生活的眷戀,恰恰是政治上抑郁的寄托,詩詞從側面反映了作者對官場的厭倦。
周邦彥的《蘇幕遮》和李清照的《如夢令》也是這樣,描寫的也是一派夏日景色。周邦彥的抑郁情感和李清照早年閨中生活的怡然,都反映在對夏景的描述之中:
蘇幕遮
(宋)周邦彥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如夢令
(宋)李清照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好一幅夏日荷塘景色,這兩首詞哪里有什么政治上的寓意呢?
但是,并不是說風景詩不能蘊含政治寓意。藝術表現如何是決定詩詞是否成功的重要因素。只要寫得自然、不生硬、不造作,也能夠成為動人的好作品。反之,作者如果不講求藝術表現,只是赤裸裸地發表看法,那就是粗糙的作品,難以受到讀者的喜愛。
以寫秋景為例,唐朝元稹的七絕《菊花》是很有詩味的一首:
七絕·菊花
(唐)元稹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此花開盡更無花”一句,不只是詠景,也有對時事的感慨和嗟嘆。
再如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大概寫于他被再次罷相、出知江寧府之前,在失意之際,登臨金陵,感受到的是“繁華競逐”“悲恨相續”的興亡無定之感,以及對“六朝舊事隨流水”之歷史流逝的惋惜感嘆之情。詞的下半闋,幾乎全是作者的感慨,但字句不離主題,且和漸冷的秋意在情調上兩相契合,是一首寫景懷古佳作:
桂枝香·金陵懷古
(宋)王安石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掉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
厲以寧對王安石這首詞鐘愛有加,將其視為金陵懷古的佳作,1955年,他寫了一首《采桑子·王安石詞〈桂枝香》讀后》,抒發了讀這首詞的感慨:
采桑子·王安石詞《桂枝香》讀后
厲以寧
六朝往事東流去,門外新樓,落照新洲,似練澄江正晚秋。
又聞商女歌遺曲,舊憶新愁,齊上心頭,轉眼繁華變廢丘。
厲以寧認為,除了王安石的這首《桂枝香·金陵懷古》外,宋元寫金陵懷古的詞中,還有三首可稱為優秀之作,分別是周邦彥的《西河·金陵懷古》、薩都剌的《滿江紅·金陵懷古》和《念奴嬌·登石頭城》:
西河·金陵懷古
(宋)周邦彥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
滿江紅·金陵懷古
(元)薩都剌
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空悵望,山川形勝,已非疇昔。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相識。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織,懷故國,空陳跡。但荒煙衰草,亂鴉斜日。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壞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蔣山青,秦淮碧。
念奴嬌·登石頭城
(元)薩都剌
石頭城上,望天低吳楚,眼空無物。指點六朝形勝地,惟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連云檣櫓,白骨紛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離宮,東風輦路,芳草年年發。落日無人松徑里,鬼火高低明滅。歌舞尊前,繁華鏡里,暗換青青發。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厲以寧認為,上述四首詠金陵的詞,化用了劉禹錫的三首七絕和杜牧的一首七絕,詞作者將其詩句融入自己的作品中。劉禹錫和杜牧的詩是:
七絕·石頭城
(唐)劉禹錫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
七絕·烏衣巷
(唐)劉禹錫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七絕·臺城
(唐)劉禹錫
臺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
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
七絕·泊秦淮
(唐)杜牧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周邦彥的《西河·金陵懷古》和薩都剌的《滿江紅·金陵懷古》《念奴嬌·登石頭城》這四首詞,厲以寧認為難分高下,但是他最愛讀的還是薩都剌的兩首詞。1957年,在閱讀這兩首詞之后,厲以寧分別寫了《破陣子·薩都剌詞〈滿江紅·金陵懷古〉讀后》和《南鄉子·薩都剌詞〈念奴嬌·登石頭城〉讀后》:
破陣子·薩都剌詞《滿江紅·金陵懷古》讀后
厲以寧
細雨頻添愁緒,野花不減憂傷。老巷今非當日貌,燕子新巢在畫梁,舊情只夕陽。
寂寞江潮打岸,西風又轉秋涼。縱使山川多變故,明月依然過女墻,秦淮已淡妝。
南鄉子·薩都剌詞《念奴嬌·登石頭城》讀后
厲以寧
回首亂紛紛,城下攻防血濺門。南北隔江多少怨,昏昏,白骨成堆空戶村。
何處可招魂?誰為無辜撰祭文?鬼火高低明滅處,無痕,只見新樓壓舊墳。
十幾年之后的1971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間,厲以寧在江西鄱陽湖畔下放勞動,在返回北京的途中,路過南京,又想起薩都剌兩首關于金陵的懷古詩,遂寫了一首七律:
七律·江西歸來,途經南京,車中默誦薩都剌詞有感
厲以寧
都城空負好山川,六代豪華只偏安。
輦路東風無遠志,樽前歌舞失邊關。
深宮那見春潮急,玉樹從來血淚斑。
吳楚天低應自省,居高能不一身寒?
如此一唱三嘆,可見無論是對于薩都剌的詠史詞,還是對于古都南京,厲以寧都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
詠史詞中的佳作,再如南宋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此詞作于孝宗乾道二年,當時張孝祥因為遭讒言毀謗而落職,從廣西經洞庭歸湖北,這首詞借洞庭湖的月夜景色,抒發了作者高潔忠貞的人格:
念奴嬌·過洞庭
(宋)張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同樣于景色之中寄托政治觀點的佳作還有辛棄疾的《太常引》:
太常引
(宋)辛棄疾
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把酒問姮娥:被白發欺人奈何。
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以上,厲以寧分析了描寫自然景色的詩詞的優美和思想性。他還指出,某些描述自然景色的詩詞之所以有思想性,不僅因為它們受作者的思想感情的支配,并成為作者的思想感情的寄托;還因為它們本身可以有政治的寓意。從讀者的角度看,這些詩詞的思想性還在于它對讀者有某種影響,使讀者或受到鼓舞,或受到感染,或產生共鳴,具體會給讀者帶來怎樣的影響,則往往是和作者本人的思想有很大關系的。
比如,王維長期過著半仕半隱的生活,因此一些山水田園詩中多有凄清冷落之感。厲以寧認為,王維有一些詩雖然在藝術上很美,但在思想上蒙著一層避世的色彩,容易把讀者導向隱逸。但不管怎么說,就描寫自然景色而言,它們是成功的。例如下面四首五言詩:
五絕·竹里館
(唐)王維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五絕·鹿柴
(唐)王維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五古·送別
(唐)王維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
五律·山居秋暝
(唐)王維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厲以寧最喜歡的則是王維的《桃源行》,他把它列為唐宋詩中的最佳作品之一。
七古·桃源行
(唐)王維
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古津。
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
山口潛行始隈隩,山開曠望旋平陸。
遙看一處攢云樹,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傳漢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還從物外起田園。
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云中雞犬喧。
驚聞俗客爭來集,競引還家問都邑。
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間,及至成仙遂不還。
峽里誰知有人事,世中遙望空云山。
不疑靈境難聞見,塵心未盡思鄉縣。
出洞無論隔山水,辭家終擬長游衍。
自謂經過舊不迷,安知峰壑今來變。
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曲到云林。
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厲以寧用大量的實例說明了描寫自然景色的詩詞的藝術性和思想性,他認為,由于藝術性和現實性不一定能統一,所以欣賞詩詞應從詩詞本身入手:既然是詩詞,藝術性畢竟是第一位的。
總之,詩詞中對自然景物的描寫,是詩詞形象思維最為明顯的一種表現形式,它常常結合著政治抱負、游宦生活、游子蹤跡和鄉土之思。即使景物背后的寓意并不明確,這也無損于對詩詞的欣賞。何況,景色與感情之間往往是一種或隱或現的共生關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詩人的感情往往自然地顯現出來。
在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厲以寧也是一個擅長刻畫景物的詩人。他最早填寫的一首詞,便是描繪水鄉風光的。
相見歡·儀征新城途中
厲以寧
槳聲篙影波紋,石橋墩,蠶豆花開一路水鄉春。
長跳板,小河岸,洗衣人,綠褲紅衫都道是新婚。
這首詞作于1947年,厲以寧剛剛17歲,當時正在南京金陵中學讀高中二年級。春假期間,曾回故鄉儀征小住。詞中所提到的“新城”是儀征的一個鎮,距儀征東門約5公里。這首詞純粹是景物描寫,沒有過多的渲染和烘托,僅僅是把幾個簡單的物像“槳聲”“篙影”“波紋”“石橋墩”“長跳板”“洗衣人”等組合在一起,但一幅秀美清新的水鄉風景圖立刻躍入眼間。厲以寧的詩詞才能,在這首風景詞中,已經開始顯露了。
再如他寫于1948年的《浣溪沙·偕沈家杰、浦大昌游南京清涼山》:
浣溪沙·偕沈家杰、浦大昌游南京清涼山
厲以寧
冬盡春來綠草生,荒丘原貌伴京城,凄涼處處夕陽橫。
山下百年苦難多,空中歸雁有哀聲,朱門誰給卜前程?
這是厲以寧就讀金陵中學期間寫的一首詞。這首詞寓情于景,情景交融,以初春的蕭瑟景象,勾勒出了南京這座古老的城市在風云變幻之際的動蕩情形。
類似的例子還可以舉出《采桑子·汨羅江畔》(1994年)、《漁歌子·福建泰寧》(1996年)、《浪淘沙》(2000年)三首詞。
采桑子·汨羅江畔
厲以寧
農家母女蓮塘去,蝦活魚肥,菱角累累,堆滿前倉蕩槳回。
歸途好景知多少,楊柳低垂,細雨霏霏,野鴨成雙貼水飛。
漁歌子·福建泰寧
厲以寧
兩岸青山霧漸收,春江水碧小篷舟,蕉葉綠,柳絲柔,一生幾次畫中游?
浪淘沙
浙江諸暨道中。諸暨,西施故里也
厲以寧
天外掛稀星,綠水盈盈,悠悠千載浣紗情,遠近山村如往日,拂曉雞鳴。
溪畔草青青,魚躍浮萍,騎車少女岸邊行,想是夜班歸去急,有約長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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