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眼兒媚
林下閨房世罕儔,偕隱足風(fēng)流。今來忍見,鶴孤華表,人遠(yuǎn)羅浮。
中年定不禁哀樂,其奈憶曾游。浣花微雨,采菱斜日,欲去還留。
詞譯
今夕何夕,月淡風(fēng)輕。那一段沁人心脾的曲調(diào),永遠(yuǎn)在琵琶的弦上凝而不發(fā);那一章絕美的詩句,永遠(yuǎn)在紅箋中讓人沉醉;那一番閉月羞花的容貌,永遠(yuǎn)在紅燭下動(dòng)人心魂……那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你的心上人嗎?今夕何夕,柔云淡月。
你在靜默中溫馨回望,唯恐今生與她失之交臂,竟許下“山無陵,天地和,乃敢與君絕”的誓言。雪紛紛,比翼齊飛;意濃濃,風(fēng)雨同舟。今夕何夕,月逝西窗。
再歸來,“大堂內(nèi)春秋帳冷,庭院外海棠凋零”,想當(dāng)初海誓山盟,看如今勞燕分飛。
曲未終,弦已斷,有凰,無鳳。步入中年的你,其情何堪?
評析
詞人偶至舊日與心愛女子同游之地,卻見物是人非,遂懷想萬千。這篇即寫此種感慨。
“林下閨房世罕儔”,林下,非言山林之下;閨房,弗指女子臥房。林下閨房,是用典。《世說新語·賢媛》中有一則故事:謝遏和張玄各夸各的妹妹好,皆是天下第一。當(dāng)時(shí)有一尼姑,與二人皆識,有人就問這位尼姑:“你覺得到底誰的妹妹更好呢?”尼姑說:“謝妹妹神情散朗,有林下之風(fēng);張妹妹清心玉映,是閨房之秀。”此處,詞人將林下、閨房并舉,畢現(xiàn)伊人的風(fēng)致絕倫、不同凡響。
夸贊完心愛女子后,詞人接下來便說:“偕隱足風(fēng)流。”偕隱,指夫婦相攜隱居,用的是東漢鮑宣桓少君夫婦同歸鄉(xiāng)里的典故。(詳見《后漢書》)既然心上人是林妹妹、張妹妹一般的人物,那么若能與此女子結(jié)為夫婦,一起隱居,待老終身,豈不是人生快事?
然而那只是美好的愿望,如煙似夢。“今來忍見,鶴孤華表,人遠(yuǎn)羅浮。”此三句,詞人聯(lián)用事典,抒寫伊人已逝的悵然之情。“鶴孤華表”,據(jù)《搜神后記》,遼東人丁令威在靈虛山學(xué)道成仙,后化鶴歸來,落于城門華表柱。有少年想射它,鶴說:“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xì)w。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xué)仙冢累累。”后以鶴歸華表比喻去世。羅浮,即羅浮山。據(jù)唐柳宗元《龍城錄》,隋時(shí)趙師雄遷羅浮,日暮于林間酒肆旁,見一美人淡裝素服出迎,與語,芳香襲人。因與酒家共飲。雄醉寢,及至酒醒,始知身在梅花樹下,美人已去,雄惆悵不已,才知是遇上了梅花神。詞人兩番用典,寫愛人故去,先前種種良愿,諸般美好,皆似醉酒之后的南柯一夢。
過片轉(zhuǎn)寫如今中年的哀傷。“中年定不禁哀樂”一句,用謝安事典。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謝太傅語王右軍曰:‘中年傷于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shù)日惡。’”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即是:人到中年,很容易感傷。每每和親友告別,就會(huì)難受好幾日。詞人言“中年定不禁哀樂”,實(shí)際上正是“中年傷于哀樂”的另一種表達(dá),添一“定”字,似是強(qiáng)調(diào)。緊接一句,“其奈憶曾游”,傷感無奈之下,他不由得回想起當(dāng)年和伊人一起游玩的情景。
何種情景?“浣花微雨,采菱斜日。”微雨洗滌花樹,夕陽之下,水邊采菱,諸般情形,皆同往昔。但是物是人非,佳景雖常在,麗人卻永逝。所以,詞人在舊地徘徊流連,將去卻難以離去。這也就是最后一句的“欲去還留”。不忍觸及舊痛,故曰“欲去”;不能忘記舊情,故曰“還留”。詞人緬懷之情,繾綣纏綿,如江水滔滔,如琴音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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