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無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初怪上都聞戰馬,豈知窮海看飛龍!
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
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
---陳與義
因感觸春色而憂傷苦悶。朱絳《春女怨》詩:“欲知無限傷春意,盡在停針不語時。”
這首詩是陳與義于高宗建炎四年(1130)在邵陽(今屬湖南)所作。據胡穉《簡齋先生年譜》,陳與義于建炎四年春至邵陽,居紫陽山。這時南宋國事危急。建炎三年十一月,金兵大舉渡江,攻破建康(今江蘇南京),十二月,入臨安(今浙江杭州),高宗逃至明州(今浙江寧波),乘舟入海。建炎四年正月,金兵破明州,以舟師追高宗,不及,高宗泛海逃至溫州(今屬浙江)。陳與義聽到這個消息,心中非常憤慨憂念,所以作此詩以發舒之。
這首詩前四句一氣貫注。頭兩句慨嘆廟堂(即是朝廷)無有平戎之策,致使金兵深入。“甘泉照夕烽”是借用漢代故事。《史記·匈奴傳》說,漢文帝時,“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于甘泉、長安數月”。甘泉在今陜西淳化,漢帝有行宮在此。這句詩說,邊塞的烽火照亮了甘泉宮,以漢事比況金兵逼近京都,用典貼切,而且形象化,如果直說則乏味了。第三四兩句表示痛心。“上都”指京都,班固《西都賦》:“實用西遷,作我上都。”“飛龍”二字出于《周易》乾卦爻辭:“九五,飛龍在天。”中國一向用“龍”象征皇帝,此處借用《周易》“飛龍”的成辭以比高宗,暗喻其逃難遠走。這兩句詩是說,正在驚怪敵人的“戰馬”逼近京都,怎能想到皇帝竟然被迫逃入窮海之中呢?“初怪”與“豈知”互相呼應,不但句法靈活,而且表達出深切的哀痛。按當時高宗倉皇渡江,建都尚未定,不過,建康、臨安均在選擇之中,所謂“上都”,蓋即指此,“初怪”正見敵來之速。也還另有一種解釋,認為此詩前四句是從北宋末說起,“上都”指汴京,慨嘆金兵攻取汴京三年之后,現在皇帝又被逼浮海逃難。這雖然也可以講得通,但是總覺得追溯得遠了一些。
第五六兩句用虛渾之法,既傷嘆國事,又融入自己。照一般作七律的方法,第五六兩句很重要,應當或提起,或宕開,或轉折,才能使通篇有遠勢。陳與義這里運化了李白、杜甫的詩句: 李白《秋浦歌》第十五首:“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杜甫《傷春》第一首:“關塞三千里,煙花一萬重。”“孤臣”是陳與義自稱,因為憂國情深,頭發都白了,將原句的“白發”改為“霜發”,使其形象鮮明。杜甫《傷春五首》是他于代宗廣德二年(764)在閬州所作,原注:“巴閬僻遠,傷春罷始知春前已收宮闕。”原來在前一年,即是廣德元年十月,吐蕃攻陷長安,代宗逃奔陜州,不久,郭子儀擊退吐蕃,收復長安。杜甫作此詩時,因道遠尚未聽到收復的消息,所以他的詩中說:“天下兵雖滿,春光日自濃。西京疲百戰,北闕任群兇。關塞三千里,煙花一萬重。……”表達了深切的憂國之懷。“關塞”二句是說,閬州離長安很遠,雖然心懷憂念,而聽不到消息。這種情況與陳與義身居湖南而憂念遠在江浙的朝廷危難恰好相似,所以他借用杜甫這句詩以托喻,可謂非常貼切,既能義蘊豐融,而又興象華妙,由此可見陳與義詩藝之精。末二句轉出一意,稱贊向子諲的勇敢抗敵,說明宋人是不肯屈服于強敵的。這兩句的句法也是從杜詩“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春農”(《諸將》)學來的。向子諲于建炎中知潭州(州治在今湖南長沙)。建炎三年,金兵攻潭州,向子諲率軍民堅守,金兵圍城八日,城陷,子諲督兵巷戰,奪南楚門突圍而出,后又收潰兵繼續抗金。向子諲原是直秘閣學士,故陳與義借用漢官的“延閣”以稱之。“犬羊鋒”即是指金兵。
陳與義這首詩,雄渾沉摯,聲調高亮,與其《除夜》詩風格不同。陳與義作詩是取法黃(庭堅)、陳(師道)而上追杜甫,《除夜》詩還近似黃、陳,而這首詩卻嗣響杜甫。錢鐘書認為,杜甫律詩的聲調音節是唐代律詩中最弘亮而又沉著的,黃庭堅和陳師道學杜甫,忽略了這一點,“陳與義卻注意到了,所以他的詩……詞句明凈,而且音調響亮,比江西派的討人喜歡。”(《宋詩選注》146頁)這段話說得很對。后來學杜甫而得其氣格雄渾、音節高亮者也并不多,杰出者只有陸游、元好問,至于明代前后“七子”之學杜,浮聲枵響,不足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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